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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马牌自行车(上、下)
野马牌自行车(上)
文/连城
1
暑假的清晨,阿瓜口袋里揣着卖草药赚来的50元钱,快活地吹着口哨往城里去.阿瓜是谁?阿瓜是一个男孩,来自鸭蛋村,因为不爱读书,打算开学也不去学校了.
阿瓜去城里做什么?阿瓜去城里买自行车.有了自行车,他就能什么时候想进城就进城了,想去什么地方看风景就去什么地方看风景,而不必辛辛苦苦地乘坐“11路公交车”.在鸭蛋村,连三岁小孩都知道,“11路公交车”就是两条人腿.步行多累啊,阿瓜才不干那样的傻事,所以,接过草药贩子递过来的50元钱,他立马进城,去买心爱的自行车.
50元,当然买不到什么好自行车,至少买不到一辆新自行车.阿瓜打算好了,就买二手的,只要它能骑,只要能用50元买下,怎么都行.
“啦啦啦……”口哨吹累了,阿瓜改成唱歌,唱自己创作的“啦啦歌”.阿瓜创作的“啦啦歌”可好听了,就像山路一样跌宕起伏……
就要到城市了.路上的车多了起来,阿瓜甚至能听到遥远的市中心传来的喧闹.他的心激动得怦怦跳,啊,心爱的城市!啊,心爱的自行车!
忽然,阿瓜的歌声停住了.因为他看到路边有一个草棚,草棚里停着一辆自行车,车龙头上插着个牌子:“N手自行车,低价处理!”
阿瓜一个箭步蹿进草棚,上下前后不住地打量自行车.虽然是N手,它看起来不坏,黑色的车漆还很亮,脚镫子、铃铛、刹车,一个都不少.
“你要买吗?”一个声音在阿瓜耳边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阿瓜抬起头,看见是一个细眼睛的年轻人.他的眼睛有多细?就像被剃须刀片割过.拉一下,再拉一下,就是两个眼睛啦.
2
“是的,我想买一辆自行车.这车是你的?”
“当然!”
“是偷来的吗?”
“我怎么会干那种缺德事!”细眼睛把头一甩,不屑的神气.
“如果不是偷的,如果车是你自己的,怎么会是N手呢?难道,你卖了它很多次?你为什么要卖它那么多次?”阿瓜质问道.
“呃,说实话,我是一个推销员.”
“就推销一个自行车吗?”阿瓜的眼神越发怀疑了.
“当然不是!我的货多着呢.”推销员拍着脖子上挂的大包,里面砰砰响,不知装着些什么玩艺儿.
“这还差不多!”阿瓜满意地说.
“你到底买不买啊.一样问个没完!”推销员有点生气了.
“当然买啦.你卖多少钱?好骑吗?”
“50元,绝对好骑!”
“啊,我恰好有50元.让我骑骑试试……”
“停!谢绝试骑!”推销员大喝一声,制止住阿瓜试图握住车把的手.
“真是奇了怪!不试怎么知道好不好骑?万一是个样子货呢?”
“绝不是样子货,它结实得很!就是不能试骑!你爱买就买,不买就算!”推销员的态度非常坚决.
阿瓜想,不让试骑的自行车肯定有毛病,不能买.可是,他好喜欢这辆自行车啊,它看起来粗壮又结实,铃铛锃亮,黑漆发蓝,符合阿瓜对自行车的一切想象.如果不买下它,他一定会后悔的.
“算你狠!”阿瓜痛苦地掏出珍贵的50元.
推销员迅速接过钞票,并仔细收好它.这时候他的眼睛眯得更细了,笑容溢了满满一脸:“这是一辆非常酷的自行车,你骑了就知道!”
“万一不好骑,我会找你换货的!”感觉被宰的阿呆恶狠狠地说.
“随便!”推销员潇洒地一甩头.
3
阿瓜骑着自行车,往城市的方向去.虽然身上没有一毛钱,但是他有眼睛啊.他要用眼睛去看公园,然后是百货公司……如果可以逃票,他还想到游乐场看一看.
新自行车骑起来很舒适,阿瓜的两条腿蹬得很快活.迎面吹来的风逐渐加速,阿瓜凌乱的长发好像雨后的茅草,齐刷刷地向后倒去……
“蹬起来很省力,速度很快!就是车龙头有点拧,好像不听使唤呢.”阿瓜细细体会着“车感”,自言自语地说.
五分钟后,阿瓜的眉头皱了起来.车龙头何止是有点拧,何止是不听使唤.它简直是相当拧,相当不听使唤!比如阿瓜想走通往城里的大道,自行车偏偏往另一条荒凉的路上斜,而且,它成功了!
真见鬼!怎么会这样?阿瓜歇住脚,想让自行车停下来.但是自行车完全不!它像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似的,对,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自顾自沿着荒路狂奔.
“哎!哎!停下!”阿瓜大喊.
路边挑担的老农奇怪地看着阿瓜.又不是摩托车,狂呼乱吼让一辆自行车停下,这孩子真少见!
阿瓜想跳车,可是车速太快,他不敢跳.
自行车继续往前狂奔,耳边风声呼呼,刮得阿瓜的头发都跟地面平行了.
“啊!救命啊!救命——”十分钟后,阿瓜凄惨的呼救声响彻山道.但是,他离城市太远了,离人群也太远了,没有一个人听到阿瓜的呼声,赶来相救.
阿瓜面如土色,双手脱把,身不由己地、听天由命地,跟着自行车冲入山林深处.
自行车载着阿瓜,冲出山林,冲过村庄,冲出大街小巷.
许多人看到一位骑自行车的男孩,双手脱把,旋风一般,从他们眼前掠过.
阿瓜麻木了——不仅屁股和腿麻木,脑子也麻木了.他想,既来之,则看之,自行车把他带到哪,他就看到哪吧.
这么一想,阿瓜果然看到了很多风景.小河,小河边的垂柳,村头的蜀葵花,卖冰糕的小店,在屋檐下乘凉的老人和孩子……
午后,又一个烦恼抓住了阿瓜:他肚子饿了,而且非常非常口渴.啊,穿行在三伏天的热风里,半天不喝水会渴死的.可是阿瓜没有办法跳下自行车,为自己弄来一口水.怎么办呢?
“救命!谁给我一口水喝!我要渴死啦!”经过一个小镇的时候,阿瓜向居民求助.
“你不能自己跳下来喝吗?”一位卖西瓜的小贩问阿瓜.
“我不能啊……”阿瓜哭喊着.
“奇怪,那好,我给你一个西瓜吧.”
可是,等小贩挑好一个西瓜再找阿瓜时,阿瓜已在一公里之外了.
4
“救命!谁给我一口水喝!我要渴死啦!”阿瓜不停地呼喊,就像一辆拉响警报的消防车,吵吵着驶过一条条街巷.小镇上的人奇怪地议论:“今天举行自行车越野赛吗?没听说嘛.可是那个孩子好可怜,给他一口水喝吧.”
小镇上的人举行了一场接力赛,把水送到阿瓜嘴里.可是阿瓜车速太快了,几经周折,才有一个壮汉成功地递给阿瓜两瓶矿泉水.
阿瓜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个痛快,另一瓶浇在头上降温,再不浇水,他的头发就要燃烧起来了!
阿瓜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自行车不停地狂奔.
不觉太阳落下西山,天地间开始变暗,阿瓜的肚子饿成前心贴后背.他想,要不要叫人递点东西来吃呢?可是周围好荒凉,看不到一户人家.
“砰!”自行车忽然撞在一棵柳树上,停了下来.
阿瓜终于有机会离开自行车了.他跳下车子,揉一揉发僵的屁股,舒一口气:啊,自由的感觉太美好了!
阿瓜休息了一阵子,又去看自行车.他想弄明白这家伙靠什么作为动力,把他带了这么远.
看过来,看过去,都是一辆普通的自行车.阿瓜百思不得其解.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来吃点东西?”一个声音忽然传入阿瓜耳鼓,听起来好熟悉!阿瓜扭过头一看,看到是推销员.他胸前挂着大包,正坐在另一棵柳树下,用小钢精锅煮东西吃.
“啊!你害惨我了!”阿瓜扑上去,猛捶推销员的胸口.
“你不是要看风景吗?我投你所好罢了.”推销员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看风景?”
“为了挣钱吃饭嘛.”推销员从包里取出一个耳机样的东西戴在头上,说,“这是一个万能视听装置,早晨,我通过它知道将要过来一个男孩,他想要一辆自行车骑着去看风景,我就拿出自行车来卖,你看,轻轻松松就推销出去了.不然,我拿出毛毯或剪刀,你会买吗?”
“呃!”阿瓜的眼珠凝固了,多么奇异的推销员!他还是头一回遇见.
“那么,你为什么给我一辆怪车?它根本不会停,而且不听使唤!”
“它是野马牌自行车啊!野马牌,你想一想,就明白啦.”推销员拍拍阿瓜的胸口,示意他用心去想.
阿瓜何止用心,他连肺都用上了,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叫野马牌自行车,就能像野马一样狂奔不已.
5
“南瓜煮好啦!还有紫薯和玉米,闻起来好香!你到底要不要吃?”推销员掀开钢精锅的盖子.
“要吃!我都饿死了!”阿瓜把手伸向锅精锅,野马牌自行车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推销员煮的食物很美味,阿瓜吃得好饱.他抚摸着肚子在柳树边躺下来.推销员也舒展四肢,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喂,你是哪个村的?”推销员嘴里衔着一根甜草问.
“鸭蛋村的.”阿瓜闷闷不乐地说.
“你们村上的小孩,是不是考试只考鸭蛋啊?”推销员咯咯笑出声.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为什么你会考鸭蛋?”
“因为我不爱学习.”
“你为什么不爱学习?”推销员好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我喜欢外面的世界,不喜欢书本.”
“这样啊.其实书本里也有一个世界,就像我的包里也有一个世界一样.这世上只要你肯用心去发现,世界无处不在……噢,你太小,这些话可能还不懂,先睡觉吧.明天长大一点点,也许就能明白啦.”
阿瓜沐浴着如水的月光睡着了.野马牌自行车静静地躺在他身边,推销员枕着自己的包,鼾声比阿瓜更先响起.
(故事未完,请看下集)
野马牌自行车(上)
文/连城
6
第二天,阿瓜在早餐的香气中醒来.第一眼,他看到野马牌自行车还躺在身边;第二眼,是守着钢精锅的推销员.
“吃过饭,我们该分手啦.”推销员说.
“知道.”阿瓜回答得没精打采.
“我的意思是说,你如果要换货,就趁现在.”
“你有什么货可以换吗?”
“多着呢.”推销员从包里取出一样样东西,摆在草地上.“你看,狙击,1800元;丝绸连衣裙,200元;多功能蒸锅,95元……”
阿瓜看了那些东西,没有一样是他想要的,而且,它们都很贵!如果换货得补上好多钱.现在他连一个硬币都没有.
“怎么样?要不要换?”推销员问.
阿瓜摇了摇头.
“退货也可以的.我退40元给你,那10元,算是你蹂躏我自行车一天的补偿.”推销员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
阿瓜不想损失10元钱.那是他花费很多时光,用一根一根草药换来的.每一分都非常珍贵!
“不换啦?那就只能等下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相见……”推销员收起地上的货物.
吃完早饭不久,推销员不见了.阿瓜没留神他去了哪里.
阿瓜扶起野马牌自行车,犹豫地想着:要不要骑上去呢?如果骑上去,可能它还会狂奔起来,就像它的名字那样.如果不骑,他买下它,不是失去意义了吗?
阿瓜后来骑上了自行车.屁股挨上车座的一刹那,自行车跃动起来,好像一匹将要冲上战场的战马,饥渴难耐.
自行车狂奔出去,跟昨天一样.
阿瓜坐在车座上,已经没了昨日的惊恐.他能够从容地去观察自行车要他观察的世界了.
田野、城镇、荒滩、山林,不同的风景在野马牌自行车的轮前展开.阿瓜看了个够.
7
阿瓜跟着野马牌自行车旅行了很多天.
像兵士摸透胯下战马的脾气一样,阿瓜也摸透了自行车的脾气.它一开始很凶猛,好像积蓄了太多精力无处使用,后来,逐渐温柔起来,变得像一辆正常的自行车了.
在大城市的街头,自行车带着阿瓜,逐一浏览那些广告牌;在乡间,自行车追逐放学的孩子,逗起一阵阵欢笑;公路上,阿瓜还遇上过骑行爱好者.他们的自行车,每一辆都比野马牌自行车漂亮.
“喂,你的车是什么牌子的?”阿瓜盯着一辆火红的自行车,羡慕地问.
“车杠上漆着,你不会看吗?”
阿瓜看车杠上的字,全是外文,他一个也不认识.
唉,不只车杠上的外文,阿瓜好多中文也不认识.路标啊,店铺招牌啊,户外广告啊……真让人郁闷!
有一次他念错地名,还被本地人嘲笑了.
一天,阿瓜无意识地想:快要开学了呢.
8
阿瓜想回家了,回到他的鸭蛋村.
可是如何让野马牌自行车往回走,成了问题——自他们“认识”到现在,都是阿瓜“听”自行车的,从来没有过自行车“听”阿瓜.野马牌自行车的龙头,完全是摆设.
“喂,我怎么回去呢?”一个上午,阿瓜对着自行车喊.
“你为什么要回去?”是推销员的声音.
阿瓜四处望,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要开学了,我要回家上学!”
“上学吗?太好了.可是不能总考鸭蛋呐.”
“只要我拿出采草药的劲头,不会考鸭蛋的!”阿瓜自信地说.
“似乎有道理,你喜欢钱,就像你喜欢外面的世界……”
“你在哪儿?”阿瓜确定说话的人就是推销员,为什么看不见他?太奇怪了!
“你拧开铃铛看看嘛.”
阿瓜还从来没使用过铃铛呢,因为野马牌自行车不需要.现在,阿瓜按照推销员的指示把铃铛拧开了.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铃铛里铺着绿色的绒毯,推销员舒舒服服地躺绒毯上,正架着二郎腿.
推销员像一颗花生果那么大.他的包还挂在胸口,像一粒黄豆.
9
“你一直在里面吗?”阿瓜的惊奇无法言喻.
“当然.顾客不满意,我就不能开展新工作.没办法,这是我的风格.”花生果大的推销员声如洪钟地说.
太有意思了!野马牌自行车,花生果推销员.阿瓜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做梦了.可是他拧了拧大腿后,痛得嘴一下咧到两耳根.
“你要回去就回去,我要继续休息.卖你一辆自行车太麻烦了!既不换货,又不退货,我烦恼得都睡不好觉了……嗯,如果你想回去,就说一声‘野马牌自行车,回家吧’.”
阿瓜轻轻把铃铛旋了起来,又轻轻说了声:“野马牌自行车,回家吧.”
嗡,阿瓜脑袋一晕,等清醒过来时,鸭蛋村已在眼前.
推销员从铃铛里跳出来,瞬间由花生果大,变成原来的体格,大包还挂在脖子上,头发乱糟糟的.
“噢,你到家啦.”推销员看着阿瓜,问,“你对我的自行车还满意吗?如果不满意,还可以退货或换货的.”
“我很满意,但是我想退货.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退你30元,那20元嘛,就当这些天你骑我自行车的补偿,同意吗?”
“我同意!”
推销员掏出皮夹,仔细地数出30元交给阿瓜.
“希望下回还能照顾我生意!”
“我会努力赚钱的.”阿瓜说.
推销员满意地点了点头,把自行车放入胸前的大包——那么大那么笨重的自行车,一下子就放了进去.接着推销员也跳进包里,阿瓜一眨眼,无论是包,还是人,都不见了.
阿瓜摸着屁股上野马牌自行车磨出来的硬趼往村里去,脑海里回想着这些天的奇遇,晕晕乎乎的.真像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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