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有关专升本毕业论文范文 与仙境(中篇小说)类论文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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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境(中篇小说)

1.荒诞

李二白对焦亚妮说出去买包烟.焦亚妮斜躺在床上看手机,没接他话.那部手机,是他用过的一部老诺基亚.大二时,父亲给钱让他买的.用久了,要淘汰了,他曾拿它到中山路手机城去换钱,即便只值三十块,也能买一个星期方便面.但一个老板嘲讽他说,您给我三十吧,我受累替您丢进垃圾桶.老板一边鄙视他,一边对他进行嘲讽,还拿着腔调囔囔,让李二白脸发烫.他将手机拿回,没扔.焦亚妮到来后,他将手机从抽屉里取出给她用.焦亚妮需要一部手机.况且,手机里有他写给她的所有短信.那些短信从未发送.今天下午,焦亚妮显得郁郁寡欢.为哄她,他与焦亚妮亲热了一次,但没能把她从悲伤中捞出.离开他的怀抱,焦亚妮的愉悦一点点消退,悲伤翻涌,吞没掉她.焦亚妮快乐与悲伤的表情,表面看不出区别.但他跟焦亚妮熟,熟得知道她每寸肌肤,懂得她每个眼神.但他猜不透焦亚妮的心思.她今天为什么不开心,他默坐,想了一百多种可能.猜焦亚妮正在想什么,是他每天要做的事.猫着时,他一遍遍虚构焦亚妮的各种生活场景.

焦亚妮是他的大学同班同学.在学校,他们的同学关系等于没有.焦亚妮没跟他讲过一句话,甚至一个标点符号也没跟他讲过.那时,焦亚妮眼里没他,而他眼里全是焦亚妮.

六年前,焦亚妮出现在建筑系,让男生们眼神发光.开学一个月后,大一男生拿到学长发布的新学期女神排行榜.定期发布出女神榜,在这学院里已存在好多年了.李二白没见过榜单这种玩法,觉得大学生活有趣、奇怪、有新意.那时,他还是单纯老实的孩子,听父母的话,也听老师的话.作为一年级新人,焦亚妮能够占据女神榜头位,不仅仅是他,同班男生都自豪.这自豪懵里懵懂.他们对大学及后大学生活有期望,但不知道迎面而来的,到底是什么.神仙?妖怪?都不确定.他们想当然认为,与焦亚妮同班,有同学关系,焦亚妮就与自己有关.同学关系,还是很亲密的.他们热心地为同班女生焦亚妮惋惜,她如此漂亮,应该考北影、中戏、上戏.不去演戏,可惜了那面容.他们还为她找出原因.焦亚妮出现在建筑系,而非艺术院校,是因为根本不想靠脸蛋吃饭,值得尊敬.大一开始,因为陌生,因为尊敬,也因为高中的条条框框残留于身,男生扎堆时只拿焦亚妮过嘴瘾,逗闷子,寻开心.到后来,大家明白大学生活的底线条款,开始给焦亚娓塞纸条,发短信.李二白也在写纸条的男生队伍中间.他有自知之明,识苗头,把写给焦亚妮的纸条,放在自己口袋里.时间一长,纸条烂了自己就重写一张揣着.后来家里给他买了手机,他每天给焦亚妮写一条短信,但都没发送出去.亲爱的,早点睡;亚妮,谢谢你的湿吻.写亲密短信,纯粹自娱自乐,他根本不敢发送.传出去就会丢面跌份儿.他为自己有自知之明庆幸,也为之痛苦.他知道,凭自己的长相、身高和家境,他对焦亚妮毫无吸引力,只能做一个痛心看客,眼看着焦亚妮跟一个大四学长恋爱上了.那位学长如何,李二白不忍细想.细想,是自己作贱自己.都是人,都是爹妈生,但差距大.这位学长每次出现在脑海,李二白都要受伤害.学长像把铁锤,呼呼地把他砸人地缝,冷酷无情.后来,坐在教室后面看焦亚妮的身影,他劝慰自己,现在要紧的是学业,而非空想.

焦亚妮给他造成的沮丧,大三后才渐渐消失.那年,焦亚妮不见了踪影.她的家人没找学院,也没到学院了解情况,可见并非失踪.男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同班三个女生不知,班主任也不知道.当然,班主任说不知值得怀疑.班主任已经是老江湖,笑眯眯过日子,同事关系好,业界影响大,论文在核心期刊每年发一篇,博士生导师资袼可期.男生们曾经后悔,没请班主任给他们上人际交往课,害得他们这些理科男走上社会后像无头苍蝇.班主任这样的老江湖,对焦亚妮的情况,真知也会作未知.末末了儿,大家定论,焦亚妮这朵学院最娇艳的花,被社会上的男人摘走了.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为此,李二白曾虚构焦亚妮的幸福生活.能够得到焦亚妮的男人,他无法想象.在虚构荣华富贵与气质魅力上,想象力贫乏.他庆幸这男人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开着车到学院接走焦亚妮.

鬼使神差,大学毕业一年后,焦亚妮到了他的房间.他完整得到焦亚妮,弥补了遗憾.他虽然曾恶毒骂过她,但焦亚妮到来那刻,他还是轻轻抱住她说,你这亲爱的啊.一句话,好多内容,有记忆有现实,有快乐有痛苦.那刻,眼泪流淌出来,从身体某个黑暗部分.许多事、许多感触催生出的眼泪,早就集聚在那里.以前没机会好好哭一场,现在有了.在艰难时刻,焦亚妮来到他身边.不知是谁,就是那个每分每秒总看着他的人,对他说,你必须要有焦亚妮.于是他有了焦亚妮.这个人上一次对他说,你必须要有胖头狮,于是他有了一个叫胖头狮的朋友.

他和焦亚妮租住在底楼,一间小房间.小房间在一个四十多平方米的套房里,可见其有多小.这套房还有另外两个住户,一边是大二男生,另一边是外地来的水果商贩一家三口.男生住在这里,是为行事方便.行事,说是行家教之事,其实是行房事.呵呵,男人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天下男人,一个样.男生看起来腼腆,与女友在房里弄出的动静却很大.李二白觉得,这个男生没有被漂亮女生伤过,特别是焦亚妮那样的女神.女人越漂亮,毒越大,男人排毒过程越长.这个男生的女友,并不漂亮,跟焦亚妮比,是天与地的差距.估计男生没胆碰头名女神,与他当初一样,不然哪会把白菜当玫瑰捧.商贩夫妇每天一早出门,很晚归来,雷打不动.出门进门都要闹出大动静,装车、卸车,把三轮推进推出.李二白不了解他们,也没兴趣了解,不是一路人.商贩夫妻还有个五岁的儿子,他们每天把孩子反锁在屋里才出门.商贩走后,他曾去听过那边屋里的动静.没一丝声响,那个男孩乖得像只猫.男孩怕他,即使商贩夫妇在屋里,与他打照面时,两个眼洞里都是谨慎、提防.男孩有时会撇撇嘴,笨拙地从鼻孑L甩出一个哼,表达自己根本就不怕他.他心里呵呵笑,心想孩子用这小聪明,更加暴露出怕他.他只要做下伸手动作,小孩会跳着脚跑回房间,蟑螂一般闻风而逃,倍儿快.最起码有三次,他听到女商贩亮着嗓门吓唬男孩,让对门的神经病卖掉你,明天就拿绳捆了卖.

对门的神经病就是他.他住北间,商贩一家住南间,门对门.女商贩自己活得乌七八糟、七扭八拐,但不忌讳他听到,叫他神经病.他想,嘿,点儿背,遇到这种邻居,能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

他租居的那间房很小,宽约两米,长三米八.麻雀小,五脏全.房间有扇外开门和铝合金窗.门变了形,打开它需抓着把手,用力来回摇晃.屋子里铺的是水泥地.地面,常被各种纸头、方便面包装覆盖.他半个月才清理一次.四周墙壁和头顶楼板都发着黑,上面一块块水渍,层层叠叠.水渍边绿,不规则的曲线,有部分发黑,有部分发绿.还有几个地方,乌黑里泛蓝,蓝里泛紫,像大头苍蝇的尾部.常有石灰屑从墙面、屋顶落下来,落在床上、桌上,掸之不尽.房租便宜,就没得说,他认了.本来屋子里有股怪味,他没日没夜地抽烟,烟味完胜了怪味.房间里有张床和桌.桌子是他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实木办公桌,说是一米四长,其实只有一米三六.桌面板已开裂,缝隙可以塞进小拇指.桌子横着放不下,趁商贩夫妇不在,他偷用他们的菜刀,将两条桌腿削短,再将短腿搭在床上,不占地,还四平八稳,也不影响睡觉.躺在床上时,他将两条腿伸进桌子底下.桌腿到墙的床上空间,留给焦亚妮两条修长的腿.

窗外有块草坪,是老旧小区改造时铺设的.草坪不宽,勉强一米五左右.草坪上,有两棵树挤在窗前.一棵是石榴树,枝叶稀疏,现在已挂上了果;一棵是桂花树,矮矮胖胖,泛着油光光的深青色.营养过度就这样,像人.这与他有关喽.夜里,无论卫生间有无人,他暂歇了灯,站在矮凳上往窗外桂花树那边滋尿.尿头贼准啊,像制导导弹,曦地发射出去,准确落在树根.尿头爆成一团水花.滋完再开灯.这棵桂花树不领情.住在这里几年,它没为他开过一次花.他好几次听到有人在他窗户前议论这棵桂花树,说这树是公的.树分公母,他没听说过.这两棵树挡住了窗外的光线,但也有好处,能让房东每月便宜五块钱房租.还有就是,有两棵树作遮挡,无论昼夜,他和焦亚妮都不拉上窗帘.看着窗外依稀的人影,听着室外很近的人声以及机动车、非机动车往来声,在这样的环境里有做贼般刺激.有时,他们着站在窗前做.感觉得到,焦亚妮喜欢这场景这感觉.

现在,他要告别焦亚妮,出门去买烟.其实要去干另一件事.

他离开旋转椅,从地上捡裤衩套上,然后穿好牛仔裤、连帽卫衣.他对焦亚妮说,那么我去了.焦亚妮看着他.那双丹凤哏,看到他心底去了.焦亚妮说,快去快回,我要你陪着睡才安心.他走过去,抚摸焦亚妮的脸,轻声说,亲爱的,不是小孩啦.焦亚妮脸上有了担忧的神色,急切道,瞧你心虚得,你不会有事吧?他赞叹,焦亚妮聪明,心细如发,看出了端倪.他安慰道,没事,别瞎操心哪,早点睡.安慰完,又笑着脸责怪,咱不再看手机了,看手机会伤你眼睛,视力毁了,戴眼镜影响你容貌,听到没?焦亚妮脸上,生出柔情,回应道,知道啦,知道啦,我的亲哥,你就是哕唆.他再次俯下身,吻焦亚妮的嘴唇,打奔儿.那两瓣嘴唇很柔.他每次吻上去,脑中会跳出六年前初见焦亚妮的情景.高挑身材,一袭印花白裙,长发与裙裾在风中飘动.脸和手臂白皙,脖子也白,这是真白.瓜子脸,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粉色嘴唇.焦亚妮走进教室,朝大家看了一眼,完全是销魂一瞥.在那一刻,他咯噔一下,将心献给了她.

他关掉灯,轻轻拉开窗,踩着窗台跳出去,落进秋天的夜色里.

一年前,他在网上看到焦亚妮,浑身一震,立即把她买回来,喜出望外呢,迫不及待呢.他不愿意用“它”来作称呼.她虽是娃,但绝不是物品.她与真的焦亚妮太像了呀,连耳朵后面那颗小黑痣的大小、位置都像.娃的设计者,可能是他那所毕业院校里的某位男生,甚至是他同班的男生.学建筑的改行去搞娃设计,放到现实里看,不荒诞.收货那天,他与焦亚妮做了三次.他慢慢将记忆中的焦亚妮与他身下的焦亚妮统一起来.

亲爱的亚妮,我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焦亚妮说.

声音虽然别扭,但带着她说话的特点,轻、嗲,倒数第二个字音节长.就从那一天起,李二白把自己的嘴,借给娃焦亚妮说话.

2.世外

李二白跳下窗,弯身从石榴树下跳到水泥路面上.他不想让鞋底沾上泥巴.不从门里出来,是因为父亲守在那.父亲昨天从老家乘火车过来找他.老家在五百多公里外,到这里要一天时间.父亲上车前打他手机,说要来谝谝,爷俩掏掏心窝.他在电话中告诉父亲,别来,不在,在外试工呢,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这是瞎话.他觉得对父亲讲瞎话,是尊重父亲,心疼父亲.瞎话张嘴便来.父亲也知道他在说谎.那时他就在屋子里,他还能到哪里去.他知道父亲不死心,会赶过来.果然,父亲找了过来,先打他手机,他没接.父亲连续打了五次.再后来,他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以及呼唤他小名的声音.父亲来了.省城这么庞大,父亲竞能找到这个小角落.他猜想,父亲得到了同学的指点和帮助.或许就是自己那帮同学鼓动父亲过来.他们还可能说了些危言耸听的话.不然,父亲怎么会丢下一堆愁事,过来找他.那时,商贩夫妇早出去了,大学生也不在,没人应声.怕父亲到窗户跟前张望,他光着身从椅子上跳起,将窗户合拢,拉上窗帘,对看着他的焦亚妮做个闭嘴动作.他不想见父亲.但父亲下了狠心,守在门外.相比于钱,父亲更缺时间.父亲狠心要在这里浪费大把时间,白天蹲在楼道口,入夜后没走,依旧守着.商贩夫妇回来,父亲趁机进屋来敲他的门.他关掉电脑,静静立在门背后,听父亲掏心掏肺要他开门.父亲声音诚恳、亲切.但他觉得,就目前状况而言,父亲的诚恳与亲切,对大家都是.他站在门背后,只怕父亲在另一面失控,破门而人.但父亲给了他面子,没发作.他听到父亲对商贩夫妇说,我娃好像不在,麻缠你们了,我出去等.那对夫妇没答话,应该是不耐烦了.李二白可以想见,他们的脸如何阴沉.这对夫妻活得可累,现在只想要父亲赶紧离开,好去睡觉.每天夜里,商贩那边门一关上,不到两分钟,男人的呼噜声就传出来.让他意外的是,女商贩的呼噜声也紧跟着响起.夫唱妇随,没有比这更贴切的解释.待商贩夫妇睡下,他摸黑,避开商贩夫妇堆放在门厅的筐、包,从大门猫眼洞往外看.父亲没走呢,正坐在地上,靠着楼道墙面打盹.父亲穿着件皱巴巴的藏青色西服,里面是对开襟布衫.脚上皮鞋崭新,新得与衣服不协调.父亲出门办事才穿,甚至到城里才换上,将原先穿的胶鞋收进包裹.皮鞋,是李二白大学毕业后,拿第一份工资买的.那时,他还雄心壮志.唉,不提当年轻狂.楼道灯光昏暗,让父亲状况看起来不好,憔悴,神情忧郁.他觉得父亲没必要这样,自己不再是需要牵手的小孩,

不见父亲,是因为怕.父亲是通往现实的一个洞口.曾有许多这样的洞口,他都一一堵上.唯父母顽固得很,不肯放弃.

毕业一年后,他一步步退回这小房间,再无路可退.他不烦谁,谁也甭烦他.他觉得自己活得透彻了,释然了,放下了,有何不好.封闭其中也好,与世无争也好,他惹不起躲得起,敬而远之呗,不稀罕外面的花花绿绿了.他把诸多问题堵在房门之外,对万事万物和众生有两个分类,其中一个分类是房间里的与房间外的.

他整天待在房间里,慢慢爱上了这里.

敝帚自珍嘛,它虽然狭小肮脏,却是世外桃源.在这里,活得随意,放开来活了.他颌下胡须五寸长,头发垂到胳肢窝.须长,好处是啃方便面时,屑全掉在胡子里,可以在里面慢慢摸着摘出来吃,既得实惠,又有趣味.发长,有麻烦,影响视线,看不清电脑显示屏.他在头顶挽了个发髻,像位道士.脸早瘦掉几圈,配以这种发型,有了仙风道骨模样,成为他在网络上的形象标志.今天,为防止父亲从窗户偷窥,他连忙将窗户掩上.平时窗敞着,任由风从窗外进来,不怕感冒.感冒就躺着呗,也不吃药,就裹着被子躺床上,昏昏沉沉、虚弱乏力,到地狱里走走,再爬上来,也没什么呀,挂不了.有时,会有一两片桂花树、石榴树的叶子从窗户飘进来.他将它们捡起,夹进书本.那些旧书,是大学课本.他留着书,是为了考证.考证还是两年前的想法.现在这想法死掉了,腐朽了,只剩尸骨.在这样的环境中,焦亚妮与他并躺着,探讨人生.有时在看法上有分歧,两人还会发生争吵呢.焦亚妮最终会支持他,由衷赞叹他,哎呀,我的哥,您说得对,您的看法具有哲理,我算是瞧出动静来了,您可真不是普通人.他怪不好意思,谦虚地说,不敢,不敢,哥就是个精神领域的苦行僧.

那些话从焦亚妮口中出来,中听,人心,要他自己这么自夸,会觉得羞愧.

在这间房里,他将自己对物质的需求,降到了最低.没法再低了.每个月,他网购两箱方便面,每箱二十五块钱,付一百九十五块钱房租、十多块钱公摊水电费.一天两包,每包三块,一个月花费一百八十元.网络不需钱.看在学长面上,大学生让他蹭Wi-Fi.手机只接不打,偶尔与外界联系,上网用微信、.每天喝冷水啃方便面,不需要承担煤气费用.他把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用,控制在四百五十元以内.每个项目上的支出,不可以再少了,但也不能再多.再多,家里无力承担.现在家里每月给他账户打些钱,显然父亲还不忍心看五积六瘦的他死.

他在房间外的世界,最后一份工是在超市货架摆放整理商品.那还是十三个月前的事.受不了女组长责难,他翻脸不干,工资也没要.组长的话难听,是个人就不能无动于衷.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只剩下一点点了.再忍气吞声,最后一点尊严也枯萎掉,成为纯粹的百分之百的行尸走肉.刚毕业那年,他曾干过十多份工.后来,见到“试用工”这三字就失望、生气.越做越不顺,脾气变暴变犟.他觉得,不是自己让这世界失望,是世界让自己失望.世界这个,带着花花草草、鸟语花香,被有钱人拐带走了,已跑到他看不到影酌地方啦.世界只给他留下茫茫荒漠,以及一无所有.追上世界,太难.从学院毕业后,十多个同学留在了这座繁华城市.省城太大,生活太厚,他们像水滴,落在其中,不见影踪.啊呦呵,真是当头棒喝.刚毕业时还经常聚会,不到一年,聚会这事就没人提.接着,微信、上的交流也越来越少.他们在学校被灌了一脑袋建筑,毕业后社会又灌了他们一脑袋东西.那些东西,说熟也熟,说生也生.在学校时,他们议论过,总以为未来对他们有承诺.当这些事到了眼前,他们才发现,老虎来了,而承诺跑了.承诺就是,狗养的啊,指望它,把自己眼珠抠出来当灯泡踩得了.大家就往缝隙里钻,有条缝就钻,不计较.司马昭之心,让公司前辈讨厌.接着,又讨厌公司后辈.十多个同学都改了行.省城这么崭新、漂亮,有活力,值得千方百计留在其中.生存压力大,同学见面次数减少,是一个原因.还有个原因,同学有意识抛弃了他,怕他开口借钱,因他经常丢掉工作,借给他的钱常打漂儿.也怕他的负能量,他总满腹牢骚.他不像他们,摇尾乞怜对省城唱: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在把他踢出朋友圈前,那些同学给他建议,去看看心理医生,一定要去.他冷笑,踢走他的理由,都这么感人.用省城人的话说,他可不是着三不着两的蠢人.

他对父母有免疫能力.过去一年,他没回过家,春节也没回去.讲起来,理由是找工作忙.都找了整整一年,还没着落,父母察觉到他出了问题,轮番打电话过来,将几辈子要讲的话都讲尽.父母无话可说,还不肯结束通话,让沉默在电话里飘荡.他可怜父母看不穿.现在,父亲从老家赶来,还睡在他门口,用这种方式给他施压,显然想逼迫他出来谈谈.干吗呢,何必呢.他觉得与父亲没什么可谈.话都讲尽,还谈什么?无非是工作、婚姻、责任.父亲能在这城市买一座房给他?不能,父亲没那个实力,首付给不起不说,连房间里一个卫生间都买不起.父亲也没能力给他找好工作.父亲的企图,他明白,要将他带回去.父亲曾在电话里说,现在我们这边的泥瓦匠,一天可挣两百块工钱咧.父亲的暗示,溢于言表,让他吃惊.父亲说出如此伤他心的话,只想把他这个重点大学建筑系一本毕业生,引向泥瓦匠生活.他的脑中,还有老家一道道黄土梁的影子.那些黄土梁,像老年人脸上的褶子,让他莫名地难受,还疹得慌.他不想回去做泥瓦匠.现在在这边还没死透嘛,且家里生活不好过,一团糟.奶奶在县城医院里接受治疗,每月花钱如流水.父亲孝顺,坚持不肯放弃.送奶奶去医院的途中,暴脾气的姐夫跳下车,暴打加塞的司机.司机昏迷,姐夫要担刑事责任与民事责任.对姐来说,姐夫去吃牢饭不怕,怕的是巨额赔偿.这两件事,让父亲愁死,好像被上了夹棍,哭喊都来不及.

以上种种,是他封闭在这狭小房间里的理由.有人理解,有人不理解.懒惰嘛,好高骛远么,废柴一个,软弱之人,还有神经病,房间外人们这么说他.但这些理由,又非全部.他心知肚明,还有嘴上不能承认的理由.

读大学时,他跟着同学学会玩游戏.每晚玩些单机游戏,周末玩网络联机游戏.小玩怡情,不伤学业,也没上瘾.大学毕业,自己掌控生活,就花更多时间玩游戏.感情慢慢偏向游戏.游戏中的团队盟友,有信任、帮助、理解,比现实中人更亲切.他在工作中让同事厌恶,其实是故意为之.他要让自己有一个理由,回到房间,安心坐在电脑前,没内疚感.后来,理由也懒得找,让它自个找自个儿吧,不管了.反正两全难保,只能取一,就弃掉工作.玩游戏,需要钱买武器装备.除了给父亲买过一双皮鞋,给母亲买过一件上衣,以往一点工资,他从转到游戏账户中去了.点点滴滴的,青蛙让温水煮了,自己闻着还说喷香.一夜游戏下来,呆坐在电脑前,脑袋里在跑马,身体却懒得动,被哪路神仙妖怪定了形.此刻脑洞大得不得了,腾云驾雾般想,都不着边,但新鲜,有味道.有一次他想,虽用无线,但有根看不见的网线,从云端之上的某个殿堂垂下,联结在他电脑上.这是脐带,是生命链接.上苍让他在人间练级.练级成功,显示屏会出现一个洞口,让他爬进去,生活在快乐游戏中.救赎,立地成佛,面壁成仙,这想法美妙着呢,修行吧.他做过一回苦行僧,创下连续在线游戏120小时的纪录.不睡,让尿液随意自流,靠自来水与方便面奋战120小时,整整5天游戏直播.世界纪录是136小时.他离这个纪录如此之近,但他无法控制自己昏迷,与纪录无缘.这要怪方便面喽.他脑袋轰隆一响,毫无阻力砸向键盘那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挂了,嗝屁了,OVER了.那时间短之又短,但他想通了,认命了.大家都有百岁之日,时间早晚嘛.况且这样无法抗拒地死,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不比一把钱没花、留个漂亮老婆给别的男人要好?呵呵,好着呢,舒畅着呢.后来,窗外冷风把他吹醒.臭得什么似的气味,日了狗,还迷惑了他,让他好一阵才整明白,自己没挂呢,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呢.

父亲每次打来电话,询问工作.他心虚得要被捉现行似的,但口气又硬得理所当然,说这里是大城市,工作机会不是要有就有.父亲不放心,试探道,你可不会疯魔了游戏吧.他生气,对父亲大叫,爸呃,你把儿看成啥人了.父亲说,不玩就好、就好,游戏小娃娃耍耍还可,有了年纪就要做正经营生.父亲好像相信了他.其实不信.下一次通话,依旧会提那句难听的话,咱可不敢疯魔游戏.

父亲不懂啊,没亲身体会,只是看着葫芦说瓢的事.似是而非的,模模糊糊的,笼统得只有那几句话.游戏中的乐趣,现实中没有.战胜某种困难,取得些许成就,他这两年好像没这样的事吧.网络游戏里,特别是角色扮演类,打怪、升级是玩家游戏角色成长的必经环节.为达成目标,他们互帮互助,同仇敌忾,有难以忘怀的奋战经历.这些,他在现实中也没吧.还有些人,与他同类,经历、遭遇相差无几.他们分散天涯,在游戏里集合,惺惺相惜、同病相怜.在耳麦中,大家也讨论家庭、经济、未来.里面的合作、援助、理解、宽慰,暖心暖肺着呢.有次,他一面玩游戏,一面流泪.他被感动了.真是日了狗啊,知道是虚幻,这感情在现实世界禁不住考验,可眼泪就在那流.感情没欺骗他.他们抱团,共度艰难.有PK中指挥不当的自责、被人灭团的痛苦,有攻下城池后的霸气,这可不是虚头巴脑的.

但他不敢把这些告诉父亲.父亲还指望他挑起家中重担.还有一点,他也矛盾着,觉得自己想法有理,但知道做法错误.他似乎已跪在地上,对自己游戏成瘾,说过一万遍“我错了”“我改正”,可全然无用.

他也知道,父亲不敢把底子亮出来,撕破面子谈.父亲想拉他回头,用牛皮膏药的方式进行麻缠,的确烦人.今晚,他不能与父亲谈.他要集中精神,出门应场,玩一场刺激的现实游戏.为此,他才肯出门.这是一年来,他第二次人世.

3.宠幸

李二白到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包四块钱的烟,拆开,点上一支,快步沿复兴路往五一广场走.平时,他的烟从那对商贩夫妇那里买.这对夫妇挺贼,出摊时偷卖.他们的烟,真假都有.见他抽烟,男商贩主动推销.第一次买烟,男商贩信誓旦旦强调,您儿放心,这烟是真的.这算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男商贩表情媚俗,还用上了“您儿”这词,只不过买他几包烟.李二白真想啐他.尘事太丑,咱不惹,一惹满面灰土.便说,给假烟吧,只要假烟,便宜些.他要便宜,因为真烟假烟,都有烟丝,不用计较,有口烟提神醒脑就成.这回在小超市买包烟,是为了证明没对焦亚妮说谎,出来的确是买了包烟.他不想骗焦亚妮.一路上,街灯与建筑灯光刺眼,他有恍惚感.他觉得自己与现实世界,已完全变成陌路人.走了八百多米,来到五一广场,在地铁二号线复兴路出口,他缩着身,蹲着抽烟,等胖头狮.等得有点心急.居住证已过期呀,加之这副仙风道骨模样,容易被、治安人员盯上盘问.弄不好要进炮儿楼.炮儿楼是省城黑话,是看守所的意思.他在这里待了六年,曾敞开了怀学用省城方言.哎呦喂,大一那年为此用心着呢.老家的话还没忘,与父母交谈时,从嘴里冒出来,还有那么回事.好在广场上的钟刚敲响十一点,胖头狮开着普拉多准时到了,用远光灯闪他.他浑身一抖,立即起身,挥手示意,然后将烟头在花坛上捻灭,把剩余一小截收进口袋.烟还可以抽五六口.他深知夜里找不到烟抽的滋味.那对商贩夫妻夜里睡得很死,或者根本不想被扰,买不到他们的烟.他快步走到汽车前,看见半条兽已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正低头捧着手机,两只食指在屏幕上飞舞.他小小失落下,上赶着拉开后车门,钻进车里.

在后座,他只能看到胖头狮的侧脸.那张脸肥胖,对面车灯光照射过来时,脸颊上的茸毛清晰可见.这不会影响他对这张脸的崇拜.今晚来临之前,他就渴望见到这张脸,再崇拜一回.他想和胖头狮说话,但对说什么没把握.胖头狮近在眼前,却离他很远.什么话才合适贴切,合胖头狮心意,他想不出来.想法嗝屁,最终选择沉默,认真看车前路况.他怕随意一句话,暴露出自己是个白痴,被胖头狮看穿.愚昧人若静默不言,也可算为智慧.闭口不说,也可算为聪明.有人这么教诲过.他对房间外万事万物、芸芸众生超然,唯独对胖头狮不能.在胖头狮面前,他瞬间萎缩成小孩,不安,心虚,总是想讨好巴结.

他觉得,应该的呀.这可不丢份儿,胖头狮是他的神.

胖头狮是游戏名.他不知道胖头狮的真名.他们彼此都不知道真名.相逢于游戏,~切归于游戏,呼来唤去都用游戏名.他估摸不出胖头狮的年纪,看样子呢,像十七八岁的少年,也像二十出头、三十出头的青年.胖头狮打扮新潮着呢,人长得粉嫩,外表显示不出年纪.身材臃肿,身板阔,个头在一米八上下.虽然胖头狮在前驾驶座,那身神气,他还看得到.耳垂上嵌着耳钉,脖子上圈条粗项链,手腕上戴着欧米伽.上次坐在副驾驶位,他偷偷打量过那块表.今天,胖头狮穿着比身材还要臃肿的套头衫、宽松裤.看不清脚上的鞋,好像是双藏青色三叶草运动鞋.这身打扮,与他上次见到的区别在于胖头狮的套头衫颜色.上次是绛红色,这次是乳白色.

他对胖头狮只有崇拜.如果他在世界上只能爱一人,就是胖头狮.再允许他多爱一个人,就是焦亚妮.

“胖头狮”三字,在游戏界如雷贯耳.这个名字出现在《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游戏玩家版》里,相当于获得了电影界的奥斯卡奖、音乐界的格莱美奖、足球界的金球奖、科学界的诺贝尔奖.胖头狮气场之大,出现在游戏中,整个游戏画面顿生肃杀之气.那杀气,甚至能从屏幕中呼啸而出,往人脸上扑.扑面感很强呢.胖头狮游戏天赋异禀.每一个新游戏,从胖头狮手中过一遍,其录像就成为众多游戏玩家的教材.从高校出来第一年热衷游戏时,李二白用来学习的游戏实战录像,几乎全出自胖头狮之手.那时,他浑身散发质疑气息,看待事情习惯用潜规则、黑幕、内定、炒作去度量,处于打死也不信阶段.他对胖头狮在游戏中的选择有所怀疑.为找到胖头狮的败笔,哪怕一次随意,一次漫不经心,他反复琢磨游戏实录.没找到,反而拨云见日,胖头狮的高明之处、不寻常之处,一点点被他领悟.这种领悟,随着玩《英雄传说》时间增长,愈发深刻.终于觉得胖头狮是一位哲学导师,点化了他,让他开窍,在游戏中能够看到睿智、勇气,甚至人生与真理.妙、服,他发自肺腑赞叹胖头狮.他为世界上还有个人能让他服而高兴.

他在游戏论坛里,各处扫听,看了所有胖头狮这个游戏之王的传说.胖头狮初一上半学期都没读完,就回家专注于游戏.胖头狮家境好,肯定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了,拥趸曾对胖头狮使用过的武器装备有过统计,总价超六百万元.妈呀,啧啧,这身价不得了呢.胖头狮专业,游戏中使用的武器装备,会请人按照尺寸打制成实物,拿在手中反复揣摩使用效应.这点点滴滴,让他得出一个结论,此人活在高出他十万八千里的云端殿堂,身上每根汗毛、每个细胞,都不会遭受压力,活得自在逍遥.此人离他太远,他仰望也不能见其屁股.

但胖头狮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不错.一天深夜,他玩《英雄传说》,游戏窗口有人冒出这一句.经常有这样的唐突搭讪.他一般只是瞟眼作罢.激战中,哪有时间回答.那一次,他看到问候者的头像和名字居然是胖头狮.

他停止游戏,手指头抖着飞速回,您老可是本尊?

呵呵.是.但不算老.

他的心在胸腔里晃悠起来.胖头狮果真在与他对话.但胖头狮怎么会与他对话? 得到您赞,诚惶诚恐. 别.早关注你了,愿意做我盟友? 愿意愿意……一兆个. 好.进29号房间. 他立即进入游戏29号房间.胖头狮已经在候着他.他心抖,手也抖,怕胖头狮不满意.啊呀,千万不要给人家踢走啊.胖头狮在耳麦中安慰,别急,别急嘛,跟着我.他的耳麦是廉价货,声音变形,但仍可听出胖头狮年纪不太大.

作为胖头狮的新晋盟友,一夜并肩作战后,他在行会中身份徒然尊贵.行会,是游戏玩家的朋友聚集地.胖头狮带领的行会,里面有两千多号人.一些行会成员好像才发现了他,恳求他,老师,请指点我.大师,请带带我.行会成员对他毕恭毕敬,老师、大师、好哥哥等称呼,让他受用.他身处的陋室,熠熠生辉,成为众多游戏迷向往之地.许多人要来面见他,他都一一拒绝.荣耀地位,是胖头狮的,他不想占.

胖头狮给了他地位,也让他享受了友情.胖头狮消灭对手后,会把宝、武器让给他去捡,也慷慨赠送他游戏币.三百、五百地给,出手大方.不然,他哪有经济条件长时间待在《英雄传说》里.他感恩,激动,兴奋.跟随胖头狮后,只要看到电脑屏幕上那个代表胖头狮的国王形象,就心生仰慕、敬慕.了解越深,越是佩服,但也生出害怕和焦虑.怕自己不识抬举,表现不好,被胖头狮嫌弃.结束游戏后,他惶恐不安,对自己在游戏中的表现进行反思,揣测胖头狮是否满意.有时沮丧,有时兴奋.日了狗了,他被这两种情绪反复拉扯,精疲力竭.直到胖头狮再次召唤,他才能解脱出来.

让他意外的是,他再次被宠幸.

胖头狮让他参加现实游戏比赛.他本来以为自己没份参与.团队中的五人,哪个都比自己有资格.结果胖头狮选择了他和半条兽.得到胖头狮的出战邀请,他用自来水清洗了长发,用五指当梳子,耐着兴致将头发捋顺,挽成发髻.用剪刀修了胡须,让胡须更整齐点.他将出门要穿的衣裤放在窗台土,让风吹了半天.这样干净整齐多了.他怕一身异味让胖头狮不舒服.第一次坐上胖头狮的车,去游戏现场时,他身体一阵阵抖动.紧张,激动,有一刻甚至有眼花闪现.坐在副驾驶位上,他嗅到了胖头狮身上的气息.他曾想随着车辆的摆动,接触下胖头狮的身体.胖头狮身子胖,体型臃肿,右手胳膊肘就在扶手箱上方,稍一靠过去就能接触到.但不敢.要不要摸下神?一次次决定,一次次放弃,胆怯着呢.

胖头狮近在他眼前,让他长见识.在弯曲山道上,车速到了一百码.勇猛无惧啊.他赞叹.过连续弯道时,迎面过来一辆半挂车,越了中间分道线,车子压在他们这边车道上.他以为胖头狮要减速.即使在赛车游戏中,也要带一脚刹车.胖头狮没有,反而加一脚油门.出人意料.对方可是真钢真铁的大家伙.他听到货车刺耳的刹车声.普拉多仍如脱弦之箭,朝货车扑去.他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拉紧车门上方把手.对胖头狮有信任,只是瞪大眼,看胖头狮如何死亡会车.游戏中没人能够抵挡胖头狮,现实中也是这样.他看到对面货车慌乱了.或许平时凭着车身庞大,一贯横行霸道.遇到胖头狮,是货车司机的人生不幸呢.货车司机猛打方向盘.两车紧贴,交会,车子中间的空气被挤压得呼呼响.他全身汗毛竖起.交舍短暂.他感到,两车擦身而过时,距离在一厘米之内.一厘米、十毫米,是生死距离.既惊心动魄,又精彩刺激.

他听到后面咣当一声巨响,回头看.半条兽也从车后窗看,看后扭过头来说,车好像撞山滚坡了,呵呵,我们干掉了一个.

他小心翼翼说,不,也许干掉了两个.这种夜行货车,一般有两个司机轮流开.

半条兽立即否定他,说,碰上夫妻档加个小屁孩,才是干掉了三个.

半条兽用意明显.他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让后座的半条兽不高兴.他们变成了小心眼耍心机的女人,为了在胖头狮面前争宠,进行后宫式的勾心斗角.他资历没半条兽深,从时间上说,半条兽是胖头狮的老盟友,而他是新人,此刻还得夹着尾巴.要反驳半条兽,也有话讲.开货车是男人干的事,女人少见.他不想惹半条兽,只得说,可能三个.

不料,胖头狮说,要是有个搭便车的在上面,我们一下干掉了四个.

的确这样.他和半条兽都赞同.

他感激胖头狮推翻半条兽的话,将半条兽摁在与他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他们没停车去验证货车里有几个人,人是死是活.

见识了死亡会车,他更加敬佩胖头狮.胖头狮是真正不羁的勇士.富有,但不被钱拘囿;年轻,但不贪生怕死,已是人世后出世的高人.尽管世上有沼泽地和浓重的哀伤,有轻盈之足者仍然会跑着越过淤泥,有如在光滑的冰上一般舞蹈.胖头狮就是尼采说的这种勇敢、睿智、指点普罗大众的人呢.

现在,他再坐进胖头狮车里,感觉时好时坏.好,能被胖头狮召见是一个原因,第二场现实游戏是另一个原因.坏,是让半条兽抢占了副驾驶位置.当他过来时,半条兽沉浸在手机网游上,没看他.这可是存心不看,装作不知,这逼装得狠了.不知胖头狮发没发现半条兽的卑劣心机.他劝慰自己,能够坐进车里就要满足.但片刻过后,心里泛酸,又暗自吐槽.

无疑,半条兽是奇人.个子挺高,超过一米九,但又极瘦,迈步、说话蔫,有气无力,孱弱得仿佛活不到下一个时辰.现在,车内光线昏暗,半条兽脸上的苍白被掩盖住.那白可怕,带着地狱气息.对面车光照过来,可以看到半条兽脸上像有张纸糊在上面.六天前见到半条兽,他曾大吃一惊,怀疑此人不是半条兽本尊.他实在不能把这个病恹恹的人,与游戏中生猛的半条兽联系在一起.但玩过第一场现实游戏后他知道半条兽外貌自带假象属性.只要进入游戏,半条兽就会活过来,成为凶猛野兽.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的确是半条兽.

看半条兽的样子,年龄在四十岁左右.论坛里有人爆料,说半条兽当过某大型商场财务总监.那商场在省城中心地带.半条兽往游戏里投了一百万,其中一半是做假账贪污所得.被判五年徒刑,在莽山监狱开采石料.他不能将半条兽这副身板,与财务总监、囚犯、采石人联系起来.论坛里都是传说,未必可信.事主也不会否认.这点他有体会.现在,关于他的传说也有.其中最离谱的一条,说他是电子信息领域工程师,参加过航天器设计.这传闻把不住边,海得没谱儿,但他没有站出来否认.保持神秘感,能让李二白这个名字更有魅力.李等于白这个网名,他读大一时取的.那时,他爱诗歌,取网名时向李白进行了致敬.同学说,他这个网名不好,一穷二白,将来他会很穷.日了狗,让他们说中.

半条兽有一点让他有好感.年纪大,经历丰富,对后辈胖头狮却服帖,唯首是瞻地哈着.如果不把游戏看得很神圣,做不到这一点.

4.距离

驶离环城高架后,车子在高速上继续跑了半个小时,停进J服务区.J服务区在山里.这山就叫莽山,传说半条兽开采过它的石头.山有庞大山脉群系,用一座座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山头,编织出巨大的环,将省城套在其中.J服务区就在这套环东面.到达J服务区时,已是凌晨.这在他们计划之内.夜深人静.服务区高高的广场灯,投照下来的不是光,是昏沉睡意,催眠了服务区.在广场、超市、加油站看不到人影.普拉多缓缓停在洗手间前,他们下车,冷风立即包裹上来.这冷,不像城市里那样黏糊,沾染各种色彩与味道.它带着一股冲劲和莽撞,有很拽的做派和傲慢腔调.这时,天空依稀有淡淡月光.云不厚,乌泱泱铺展,支在远处山顶上.天空看起来像一面墙,刚抹过头遍水泥,半干半湿,毛糙不平,有一团暗一团亮的光影,与昏暗地面呼应.

三人在服务区洗脸池,洗把脸,在阴暗里站了片刻,确认无人注意,从服务区后铁丝网上的一个窟窿钻出.根据事先拿到的攻略,铁丝网外有条小道.不费周折,他们在暗淡的光线里,找到了那条道.小道一看就不正经,是野路.好在草蔓延不上路面.三人被小道带着,慢慢往山坡上走.坡底一段,野草半人高,被风压着,在夜色里黄乎乎糊成一片.走了阵.坡上渐渐出现一人高的杂树.树叶已让秋风撸尽,细小的树枝干在他们视觉上重叠纠缠在一起.越往上走,坡越陡,树也越来越高.天空、云层、远方山峦、身处的树林,渐渐像幅水墨画.他们像是走在淡墨画出来的树林里.哎呦喂,活脱脱走进了游戏里面.他发现了这一点.

三人没亮灯,摸黑走,不想让服务区那边看到光亮,暴露行踪.

胖头狮走得气喘吁吁,落到第二,又落到他身后.半条兽加快脚步,背着包,摸黑往幽暗的前方闯.那包里有台摄像机,还有三脚架.这是今晚要用的游戏工具.他期望半条兽被这个包压垮,掉队.

这时,风过树梢的动静大了起来.树林里,有奇怪声音传过来.噗噗噗,像怪兽踩着枯叶走动.嗤嗤嗤,像一条有翅膀的花蛇在吐信子.这奇怪声响,对今夜、对他们来说,太淡太素净,似只垂死蚊子的.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到达山顶.他看到,前方依旧横着座山,起伏的山影淡淡镶嵌于夜幕,远处山峰模模糊糊戳在云层里.山比他刚刚爬过的高了数倍.他们不需要去翻越,目的地到了,就在眼皮底下.下方,是山坳里一块狭长平整地带.远处有条省道.在没开通高速前,那是交通要道.现在,它被高速公路剥夺了繁忙.新人笑,旧人哭,路也一样.除了有心看山景的闲人,以及从城垦跑来幽会的情人,很少有人从这条道走.这条省道,也就在这里一段笔直,往前往后的路,都绕着山转,加上不断上坡、下坡、急转弯,让司机头疼.对司机来说,走这山路的油钱,快抵上高速过路费.况且高速公路也从隧道走,开起来轻松.省道渐渐冷清.近处,是铁路.他们已看到两组东西向铁轨.铁路没废,仍是交通版图上的重要轨道,货车、客车来往密集.轨道已经过电气化改造,铁路两边立着长长两排电线柱,五十米一根.火车提速后,跑起来没了以往的轰隆轰隆声.现在声音小了,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很有节奏感.

三人沿着小道,下坡.这侧坡短.地形状况,李二白觉得与那张桌子相似.桌子短腿搭在床上嘛,山的短坡则是架在狭长平地上,一样一样.五分多钟时间,他们进入平地,到铁轨路基跟前站住.脚下的小道继续前延,爬过铁轨,在半人高的野草地里向省道延伸.从游戏攻略得知,不远处有个高速公路出口连接省道.他们没有驾驶车进出那里的收费站,将车停在省道上,是为躲避监控.毕竟做的是框外的事.停省道虽省事,但危险.车留在服务区,徒步过来,安全,好撤离.

此刻,对手还没有到.

胖头狮摸出手机,亮屏看时间.他们比对手早到了八分钟.胖头狮将手机塞回裤头,对他和半条兽说,别站着,咱活动下身手.

他从袋中摸出那小半截烟,点上.在胖头狮车上,他不敢抽.到J服务区时,他的烟瘾汹涌澎湃,为了不让人注意,仍没敢抽.现在如愿以偿了.他叼上烟,身体跟着胖头狮运动,压腿、扭腰、活络手腕、原地蹦跳.他发现,胖头狮动作轻盈,落地无声,那臃肿之躯仿佛不受地球引力作用.神奇,刚才还气喘吁吁,此刻变作另一个人.咦,好像还是练家子呐.他有了奇思怪想.胖头狮臃肿的身体,是用来掩饰的工具,本尊藏在这皮囊之内.这种神人,在史密斯主演的电影《黑衣人》中很多.

这时,远处传来火车声响.咔哒咔哒,声音节奏快.一辆列车从山那边驶来.渐渐有团光斑出现在远处荒野上.那是火车转弯后投来的灯光.在渐渐刺眼的灯光里,咔哒咔哒中间裹挟了呼呼声.整列车出现在他视线左侧.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像机清脆的扫射声,急速,铿锵有力,泛着短促金属尾音.驶来的是一列客车.车窗透着白光.他们蹲下身,用野草作掩护,等列车过去.呼,声音持续了十秒,身前野草被风吹得起伏,如水面波涛.他蹲在草丛里,注意到胖头狮在看他.他转头看半条兽,不想让胖头狮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他略有些紧张.这让他惭愧.他不能让胖头狮看出,故意转脸问半条兽,怕了?半条兽撇嘴,朝他两手竖中指.半条兽不好惹.他卒先站起来,原地蹦跳,想将紧张抖落掉.

对手从他们身后下来了.也是三人团队.头领是南霸,另外两个叫天狼星、富僧小衲.上次较量过,圆脸扁平鼻子的是南霸,脸长得右拐的是天狼星,眉毛竖着长的是富僧小衲,相貌辨识度高.

在近三个月时间里,他们与这个团队斗过数次.这个团队的出现,在游戏里就是异族入侵.他们原本在旁边那个地级城市呼风唤雨.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三人到这边来生活,南霸买了房子,虽只拿郊区户口,终归算本城人士.他们到来,将那边的网上拥趸也带了过来.在游戏吧里,两个团队的拥趸吵得不可开交.游戏以实力说话,几次较量,各有输赢.为此,在六天前,他们从虚拟走进现实,面对面真刀实弹比试.李二白觉得这样挺好,快刀斩乱麻,既然网络上解决不了,就约定实战分出胜负.

各自拥趸赞同.

按计划,要玩三场现实游戏,赢两场者为胜者.

第一场已经结束.

六天前,他们玩了命悬一线.在莽山最陡峭的崖上,比拼胆量.那面崖非常凶险.崖形上,从崖顶到崖脚快速内收,崖面与崖体成六十度角.崖边,有水泥浇筑的隔离栏基座.游戏玩法是,大家双手扒着基座,整个身躯悬挂空中,全须全尾在崖上横向移动一百米距离.这场比斗,计算团队三个成员用时总和,谁用时少谁获胜.比赛起点,是一条崖面豁口.每人自己按下秒表,在秒表滴滴声中,下到豁口,扒住路基,双手交替,将身体横移一百米.一百米开外终点,崖体没豁口,要由团队另两人将队员拎上来.队员上来后,过去按下秒表.这比赛,刺激在于大家没安全绳索.一失手,整个人会落下崖.这是真实死亡,一次性的,没机会复活.游戏危险但刺激.站在崖边,李二白亢奋,脑袋里面热腾腾的,但还有些细微想法,比如惧怕.但他明白.自己没资格害怕,要是手抖脚软,成个鳖孙,让团队输掉比赛,就不配做人.因为胖头狮将第一个去玩命悬一线.胖头狮都玩了,自己贱命,再说人都有百年,光荣喽也就那样,真不好意思惧怕.等下到豁口,扒住路基,整个身体悬空,挂在崖上晃荡,他整个人才豁然开朗.脑袋里什么都没了.崖下冷气往上蹿,吹荡着他瘦弱的身躯.但这时,世界极致简单,只剩下扒紧崖面的手.世界浓缩为一双手.感觉不到身躯,感觉不到双腿.脑袋里好像空无一物,又像装进了无垠宇宙.他感到,悬在崖上时,自己变成一道照耀尘世的光芒.尽管世上有沼泽地和浓重的哀伤,有轻盈之足者仍然会跑着越过淤泥,有如在光滑的冰上舞蹈一般.他曾将尼采这句话敬奉给胖头狮.现在,他要将这句话赠送给自己.他用时最短,四分十二秒,为团队获胜立下首功.他兴奋,自己用行动证明,胖头狮没看错他,他有资格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但遗憾涌上心头.现实游戏比网络游戏精彩,但比赛时间太短,那新鲜、刺激,只能身悬空中才有.第一次参与现实游戏,囫囵吞枣,如何享受过程,缺乏经验.只能等第二场到来.

现在,南霸他们出现,他的情绪慢慢沸腾.第二场伟大游戏即将开场.为此,他怀疑刚才是否真的紧张,自我感知是否发生丁错误.

南霸到了.六个人点卯,打了照面,细细查看.这是验明正身,怕对方换成员.身份确认后,第二场现实游戏就开始.根据攻略,这场游戏只有十五分钟时间,他们要留半小时赶回服务区,不然会逮住他们.

两队各带来一部摄像机.动用摄像机,是为留下胜负证据.在这场游戏里,摄像机担任裁判角色.他们将摄像机安在脚架上,放置在铁路边.两台摄像机相隔五米,拍摄角度垂直于铁轨.摄像机架设好,由对方检验,主要检查角度.结果没异议,大家都遵守游戏规则.

他们启动高速摄影.

这场现实游戏,叫死亡距离.游戏规则事先已定.两两对抗,用身躯来丈量勇气与灵敏.也就是用血肉之躯,对抗火车这个庞然大物.三人死亡距离之和,与对手比,距离短的获胜.出场次序也已定好.半条兽第一个出场,他第二个,胖头狮压轴,在第三位次与南霸对决.

5.羽化

只等了三分钟,西边传来咔嗒声响.半条兽伸出拳头,与李二白和胖头狮碰下,膛着野草,向摄像机前走去.半条兽在铁轨路基下,蹲下身,等待列车到来.对方由富僧小衲迎战.李二白知道,富僧小衲是个难对付、难捉摸的对手.在游戏里,没有固定习惯和套路,完全是凭直觉,杀东杀西,动作鲁莽,长驱直人,比张飞还猛.但富僧小衲绝不是有勇无谋之人,没人能够从其后成功偷袭.

须臾,列车完整出现在视线里.是一列客车,车厢窗户透着光.四人蹲在半人高的野草里.这里地势高于铁路,稍伸头可清楚看到比拼.

眨眼,列车到了百米开外.车头灯光,像把,明晃晃地戳进前方黑暗里.列车正在高速行驶中,可以听到气流声,呼、呼.列车进入二十多米内,半条兽他们处在车头与前方灯光的间距里.这是死亡距离的游戏窗口.这窗口时机,短暂得贝有五秒种,甚至更短,稍一犹豫就作废.李二白圆睁双眼,两手握成拳头,满身鸡皮疙瘩生了起来,仿佛自己正在参与这轮比赛.等列车出现在十米之内,他看见半条兽与富僧小衲弓背抬臀.半条兽像支箭,从路基下飞起,右脚在空中舒展开来,跨上铁轨路基.他看到有沙石从半条兽脚下飞起.半条兽的身影没有停滞,动作连贯,左脚跟上,向铁轨对面踹去,似乎想在对面空气和昏暗里,踹出一个窟窿,在车头撞上身躯前跳进去.这时,车头快速移动,形状模糊,只看到一团灰黑色,看不清轮廓.半条兽在车前气流里,飞身而起,跃在空中的身影瞬间被车头吞没.富僧小衲的身影也被吞没.

列车驶远,没鸣笛,也没减速.

他们成了?他们死了?都有可能,他无法判定.从目测看,两人飞跃的身影,与车头距离都在两米之内.两米,在高速列车面前,还不如一根发丝宽,啧啧,够味道.

他看到铁轨那边,有两个人影立起.半条兽、富僧小衲穿过铁轨走回来.他呆了下,内心有点复杂.他和胖头狮迎上去,拥抱了半条兽.第一组比赛结束,但还不能揭晓结果.谁赢谁输,要对比跳跃在空中的身影与火车头距离的长短.动作快,又是先后跳,目测不能确定结果,要根据高速摄影图像判断.大家从录影中抽取一帧画面,进行财比.现在还不能看视频,下一趟火车随时会到来,没时间浪费.刚才,列车虽没减速,但不能确保列车驾驶员没觉察.两人蹿过去的身影,列车驾驶员可能会从车头窗户看到.说不定,驾驶员已给铁路打电话.

拥抱时,他感觉半条兽身体瑟瑟抖动.半条兽连声说,过了瘾,过了瘾.他知道,这是让游戏刺激得浑身血液沸腾,每根神经都在庆祝胜利.

与半条兽拥抱后,他在原地蹦踺,活动手脚,预热身体.接下来,由他出场.他不知道时间过得快还是慢,忽然就听到东边传来咔哒咔哒声.他停住跳动,伸拳与胖头狮、半条兽碰下,往摄像机位走去.对手是天狼星.这个对手,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在游戏中,他们彼此都被对方砍下过头颅,都死不瞑目.今夜较量,输赢就在这一次.他蹲下身子,两眼顶住铁轨,等待发令响.发令在内心,由勇气与信心扣响扳机.没有勇气与信心,就没法玩.

屏气凝神,火车灯光出现.也是一辆夜行客车.等整列车出现在视野里,他感到一阵.哎呦,嗓子发涩,渴得难受.身上的血沸腾起来,在身躯里奔流.兴奋的脑袋,又被泼进了一盆燃烧着的油.脑袋里,东西气化,朦胧,白乎乎一片.来了,游戏时刻.这几秒钟,充满未知神秘、雄性气息以及生命血迹.一股热流钻进他脊椎,让他瞳孑L张大.他叮嘱自己,好好享受每一毫秒.

列车灯光从面前一扫而过,他像只青蛙,或者像只蚂蚱,用充满力量的下肢,从草丛里蹦出,扑进游戏时间窗口.他轻盈落下,脸却重重砸在冰冷铁轨上.生理感觉在这刻失效.他甚至没感疼痛.只有五秒种,他高度专注,将这五秒拉成细细长长五分钟,完成动作.他迅速将手搁在铁轨上,侧脸伏在手上.这是规定动作.此刻,脸朝列车驶去方向,看不到列车.这也是游戏规则,他与对手不仅比勇气,还要比判断,比反应,比身手.在半秒钟里,他的耳朵膨胀成一面巨大雷达,捕捉脑后咔哒咔哒声中的信息,判断死亡距离.他与天狼星的较量点是脑袋撤离铁轨前与车头的距离.铁轨正嗡嗡震动,已经不能影响他.他用耳朵紧紧抓住咔哒咔哒声.

咔哒,又响一声.车轮离他后脑的距离,进入十米之内.肾上腺素在刹那、瞬间涌出.脑袋倏然膨胀,几何级膨胀,辽阔无比.列车渺小的身影行驶其中.此刻,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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