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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昧之旅

这是赏樱的旅行团,确如旅行社告知的“这是一个精致的小团”,或许又过于精致了.队伍里只有一对老年夫妇,一对母子,一对父子,再加一对中年妇女组合,看上去这就是全团人马了.老年夫妻带着相同款式的渔夫帽,彼此安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保温杯,目光柔和地扫视机场里穿梭的人群,看上去有无限耐心.母子里儿子的年纪与我相仿,鼻梁上也架着黑框眼镜,手里拎着KFC的纸袋,他伸手给妇人擦去嘴角残留的面包屑,食指抹一下,拇指又抹一下,动作里满是柔情,女人也安然享受着儿子的服务,整张脸透着笑意.这画面令人迷惑.难道是情人?我对妻子耳语.妻子打个战,撇着嘴,不像!那对中年妇女似乎也察觉到这一幕,很快窸窸窣窣议论起来.只有那对父子无知无觉,小男孩还背着书包,像刚从学校出来,脸上仍残留着逃离的兴奋,做父亲的却一直盯着手机,目不旁视.我想这就是我们将短暂相处的人了,可跟着又来了个女人,毕身套装,长发披散,高跟鞋交叉不停,大衣搭在一只银色拉杆箱上,一只手操控着手机,脸没有看向众人,我听到一口普通话的余音.妻子也发现了她,嘴角逐渐拉升,我知道她的意思.妻子穿着套头衫牛仔裤大黄靴,这是她侦查天气得出的,虽是三月底,本地天气还有几俞凉薄,但岛国已昭然进入春天. 我们经转浦东飞往名古屋,入夜前的航班,妻子很快入睡,我在灯下翻着一本台版小说.左手边是一位日本大叔,颌下挂着口罩,酷似日剧里常出没的那类路人,全套西装,表情肃然,只是脚下早早换好了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古龙水的味道一丝丝透来.大叔要了一听青岛啤酒,吃着配送的花生米,看上去异常舒坦,手边是一册文库本.

两个多钟头的飞行,身下黄海换作了太平洋,降落前看见陆地霓虹在夜色里铺展,难以形容的味道,可供辨识的事物被黑暗吞没,可又感到端然,没有一丝轻浮与招摇,也没有“欢迎你”.我合上书,侧过身子和妻子一齐望向窗外,等待一切清晰.

降落,取行李,除去排队入境,和往常出差没什么两样,只是高度相似的场合不再提供相似的语境,旅行客之间又彼此加深了这样的距离,直到入境章一盖,一句例行的“欢迎”,才恍然,这里是日本.这念头一俟浮现,懈怠情绪便一扫而空,可出了机场才算货真价实地踏上另一块土地.我迫不及待深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到底和来的城市两样,但也说不清这其中的配比,谁比谁更有魅力,而人在上海时,只是无法畅快呼吸. 地接导游是一个染着黄发的青年男子,操一口东北话却自称是北京人,为了拉近距离,导游很快自陈奋斗史,十八岁到札幌念书,留下工作,满日本跑,直到拿下永住……等于开列一份十二年间的简历,有着每个在异域扎住脚跟的人的自信.我听他与巴士司机交谈,日语说得竟比对方更像那么回事儿,每个发音都如此清晰,很有戏剧效果,只是听多了,才有些微的僵硬感,到底没有母语自带的那一份活力、层次乃至慵懒.

大巴将我们拉到知多半田职旁的一间酒店,房间外即是站台,停着一辆银色通勤快车,并非想象中的JR头,站台四下寂静,没有人声喧哗.酒店房间很小,却布置精心,米背景,丝毫感受不到清冷.再下楼时,大厅里除了那对老年夫妇,大家竟意外地全体出现,可卸下行李的一行人看上去仍像一群游客,脸上是难以祛除的陌生拘谨,说起来,才彼此一笑,大伙目的明确,准备外出觅食. 屋外街道狭小,消防栓下一块齿科广告牌也纤尘不染到令人发指(有指尖为证).路上不见行人,偶尔一辆丰田轻声驶过就算是市声了.我们穿过车站,随即挑选了一条看上去像是有居酒屋出没的街道.带庭院的小楼分布在街道两侧,是日剧里街道的典型,好像随时会有少女骑自行车打街角拐来.我和妻子很軎欢这样的布局,既开放又保持私密,不像国内住宅区个个封闭起来,门岗森严,酷似军事基地.勒·柯布西耶说建筑首先要满足情感,“一幢住宅是这样一种人道的域界,它围护我们,把我们跟有害的自然现象隔开,给我们以人文的环境”.又说:“研究住宅,这就是恢复人道的基础,人的尺度,需要的标准,功能的标准,情感的标准.”可我们与这样的理念相去甚远,高墙圈禁起来的住宅使每一片区化为若干个包围圈,彼此禁闭,只有从某种无可奈何的情感和心理尺度出发,我才理解这差异,显然国人都没什么安全感.我们路过的住屋都不高,两层,大多是结合产物,有混血趣味,兼顾传统美学与现代实用.只一栋老宅,全木结构,保留鸥尾、垂脊和斗拱,很有年代感,竹篱笆内又恰伸出一棵粗壮无叶的老树,看似杲头杲脑,其实和老宅相配,优雅的新居是断不会有这样的树木的.妻子望一眼这树,开始担忧,樱花会开吗? 居酒屋外挂着纸灯,靛蓝的布帘撩起,里面是另一副光景,恍如走入“深夜食堂”.顾客上班族较多,柜台前一式的西装男,个个笔挺又形单影只,初看以为有无限心事,其实清净自如.你很难不被这样的独酌氛围吸引,与我们下班时的归心似箭不同,这里的人要消磨到深夜才离开.我和妻子奔同一旁敞开的榻榻米间,唰唰蹬掉靴子,爬上一隅,双腿半盘,如不开口,谁也不会注意你是风尘旅人.

日式饮食清淡生冷,这让身处火锅势力范围的我们不大适应,一碗乌冬面或荞麦面刚刚足够打发初来乍到的凉夜,餐单里的“烧舄”也是齿过不留痕,天妇罗呢,好像忘了点.轻微地果腹后,我和妻子凭记忆折返,途中去7-ELEVEN补充,穿斑马线时,一辆白色轿车远远停下,约有二十米,我和妻子早已习惯性刹住脚步,死死定在路旁,等待车过,可来车只是不动,似乎在比谁更有耐心,远光迅速转换近光,直到我们幡然想起此身何在,才一拍屁股,走人. 这一夜睡得香浓,晨起听见窗外铁道隐隐传来早班列车驶过的声音,日语广播适时响起,很有种身处某部日剧的幻觉.我们在餐厅里吃到纳豆,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发酵豆豉,同样地起一层丝绒,却没有纳豆这样黏稠晶莹,更具神秘感.据说这是唐时传去的制作法,保留至今,国内倒失传了,可这口感已不再适合我们. 今天要去大阪.车经名古屋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没想到是在这里,以这样的形式目见被海岸吊装线切割包围的海水.龙门起重机,装卸船机,NYK的滚装货轮,码头内是数量可观排列整齐的TOYOTA.工业时代最恢弘的景象应该就是这样,可这一幕不由分说地抹去了我对海岸的想象.这里是伊势湾呀.《潮骚》里位于湾口的歌岛在什么地方?“北面濒临知多半岛,由东向北伸展着渥美半岛.西面隐约可见从宇治山田到津的四日市的海岸线”,那么,只剩一个方向,南方.可我们一直在往西面走.大巴久久未能驶离港口,我的目光也久久未能抽离.这里虽是出口大港(丰田公司总部即在爱知),可一切整肃严谨,码头上见不到人,只能让人相信这是技术抵达巅峰时才会有的面貌,与我的童年记忆形成反差.儿时的水电站工地分布在长江上游的支流地带,数百号人的建设队伍,在河谷地带拉开战线,那是半人力半机械的时代,人在“物”前,不像眼下,“物”成为唯一坐标,人隐藏于后. 从名古屋到大阪近两百公里的里程,车行高速,两个多钟头的时间里,令人一路惊叹的竟只是窗外起伏山峦上的植被,虽保留冬日的萧索,但那样的覆盖率和密度,那饱满到不浪费一寸土地的丰厚,我没有见过.我可是从山里来的.

看着窗外绵延的土地,土地上洁净有序的村庄,不由人不感叹,这才是应有的人与自然的关系.直到车子翻越一座山丘,镇市浮现,所谓“有名城迢递”的名城到了,丰臣秀吉的大阪城正在前方.

还是安土桃山时代,大阪城见证了一个出身低微的武士走向人生巅峰.接手织田家,消灭柴田胜家,与家康讲和,扫除高野山与根来寺,使四国地方屈服,歼灭北条家族,又使北海道附属于己,完成统一大业,成为“关白”,改姓丰臣,再到远征朝鲜,窥视大明版图……这~切的丰功伟绩却经不起几度樱花开落,元和元年夏战,丰臣秀赖在此剖腹,一个家族的短暂风光史便宣告落幕,大阪城也首度化为灰烬.而两百年后,被二代将军德川秀忠重建的大阪城再次见证了末代将军德川庆喜的失败,鸟羽、伏见之战后,大阪城在倒幕军的追击下又几遭全毁……

这预习中的前世今生使人第一次见到大阪城幽深的护城河和高大雄壮的城墙时竟忽略了一旁已初绽的樱花,这一代代的樱花应该才是大阪城真正的亲历者吧.我们穿过洞开的城门,想象古代武士从这里出征的情景,只是小门的高度让人哑然,那曾是人类的高度.人小,城就大起来.

我们看到的天守阁也是后来的,昭和五年复建,钢筋水泥的真身被古典的形貌遮掩,丝毫感受不出这是混凝土建筑.新阁躲过了二战后期美军轰炸,与新阁相对的是大阪市立博物馆,战时属日本陆军,一栋红砖砌就的西式堡垒.在这块中心地带西洋堡垒与东洋堡垒彼此幸存,又形成对峙,说不出地奇妙,仿佛日本近代史的化身. 我和妻子避开池塘旁拍照的人群,顺着一旁的城墙行走,石头城外就是大阪市,没有高拔的建筑压迫人的视野,能分明感受一种紧致的疏朗,规划有序,没有野蛮生长的暴戾,是理想中城市的样子,而在遥想中的桃山时代能从这里远眺平安泉吗? 我早已知晓行程里没有金阁寺,可这算不得遗憾,我对照片里的金阁无感,或许我还未能欣赏那宽硕体态背后的美(更可能是未能亲睹),三岛由纪夫的小说也没有起到“非去不可啊”这样的作用,甚至产生某种排斥也说不定.论小说,《金阁寺》带着强烈外露的“美学”,论纯粹观念,又不得不依托于事,附身为人,这两难全之间的叙述,彼此虚脱.这感觉无疑影响了我正确看待金阁.说起寺庙,遗憾的只是此行没有奈良,见不到唐招提寺和东大寺,那是我想看的.最终,我们去了有京都“签到圣地”之称的清水寺,寺里主要供奉干手观音,是京都的赏樱名所. 朱天心在《三十三年梦》里有这样一笔:“至今我仍很喜欢这起造于778年,比京都还老的清水寺,虽然知道愈内行的肯定会略过不提,因它就像台湾的阿里山、日月潭,纽约帝国大厦、上海新天地……在地人都不去的.” 这感觉导游已提前表露,说清水寺和服妹子虽多,但别被骗了,还有那些歌舞伎,大多是台湾人,要不信,你骂句国语试试?大家笑,也不在意,台妹就台妹吧. 沿着清水坂上行,若忽略建筑,人会恍惚,以为置身国内某古镇或影视城,周遭泛着一种崭新的气息,只是这份熟悉很快被巷道里探出的一枝樱花击溃.只见通幽的小巷里,~株白樱少见地满开,仿若一幅飞天图卷,在裙袂蹁跹间,树魂仿佛正扶摇而去.虽有如此景致铺垫,等我们见到清水寺的红色山门及背后的三重塔时,仍为之一惊,仿佛梁思成《古拙》里的图纸急急如律令般活过来.据说眼下模样是“米将军”德川家光依照原有手法重建,再现的是平安时期风格. 这是我和妻子第一次踏入日本寺庙,很有穿越感.“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只需将桃花换作樱花,便是我们眼下的处境.寺里的地主神社正在维护,未能开放,据说这是求取姻缘之地,灵极,我和妻子却不在意.我们的目光很快被一尊财神吸引,初以为是日本本土神仙,后来了解不是,其来源远在古印度,可追溯到婆罗门教湿婆身上,只是这形态已然本土化.这尊叫“大黑天”的财神特别地乖萌,红衣黑脸,咧着嘴,眼神可喜,可仍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威严与戾气附形其中,让人未敢亲近.等我们走到本堂的突出部分时,视野才一下豁然,听导游讲这就是著名的“清水舞台”了,从这里能眺望京都市容,迤逦一片的房屋沉潜在山谷地带,四围是山,天然的建城立都之地.我们在舞台上观赏这风景,而观赏舞台本身还要等到侧身,在音羽瀑布流经的地方,才能一睹“清水舞台”的全貌.只见在音羽山的断崖上,139根高达12米的圆形榉木分六层呈榫接状支撑起了这一百叠榻榻米的舞台.那简单又繁复的结构给人最直接的冲击,有极其原始的颟顸力量.我们看杲了.

等我们来到舞台脚下时,落日正圆,霞光穿过楼台檐角,反射到微绽的樱花枝头,氤氲出一派绮丽光景.此情此景,按古人的意思,必然要升紫烟了.有唐人句子:“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 我们没有忘归,只是归途中,前后脚钻入一家售卖清水瓷的店铺.店主是一位老妇,身着轻便和服,从年纪可以推断是战时出生的那一代人,历经过贫瘠岁月和泡沫经济,剩下慈容.店里没有别的店员,老人端看我们挑选杯盘碗盏,未了才双手一一接过,铺垫装箱打绳结,一气呵成.老人一定从我和妻子的交谈中猜知我们来自何方,所以也不问,只是按下计算器向我们展示数额,无须多余动作,只到临走,老人才朝我们微鞠一躬,目送离去.

我们在静冈境内的离速公路服务区作了片刻的停留.知道这是静冈时,我心里才掀起一阵波澜,那是少年时出的呼喊的回音吧.遥远的西部小镇,12岁的懵懂少年,有一天突然得到一册漫画,来自高桥阳一的《足球小将》,于是“静冈”这个名字便开始在眼前飘荡.这是潘多拉开启的一瞬,这本小册子见证了一个人对一项运动可能达到的狂热以及随后引发的对漫画的痴迷.没有这些——《圣斗士星矢》《变形金刚》《七龙珠》《阿拉蕾》《乱马1/2》《超时空要塞》《猫眼三姐妹》《城市猎人》《魔神坛斗士》《风魔小次郎》《攻壳机动队》——我无法想象自己的童年是什么样子,那是在最闭塞的山间小镇里初识世界的样子,巨大的落差被毫无阻碍地接受下来.如今回想,那或许是文学影响的前身,由漫画阅读进入文字阅读,显形的狭小又阔大的世界之后是一个不再显形的全凭意念构筑的世界,一种完美的过渡. 我们进入箱根.这将是我第一次见到一座雪山.还在车上时,随着导游的一声呼喊,全车人欢腾而起,纷纷侧身,没错,那山出现了.我隔着车窗看见在晨曦淡蓝光线下隐藏在浓重云雾里的富士山,那露出的牙白一角给出了些许信息,跟着确信,这就是《万叶集》中“大和国日本坐镇的山”了.虽未能一睹全貌,但鄢雄阔一角也足够在心中勾勒它的轮廓,我庆幸自己没能一眼看完它.这是否也是40岁的松尾芭蕉在看不见的富士岳前留下“云雾萦峦时,须臾绘百景”的情景呢?罗兰·巴特在《小说的准备》里提及:“在松尾芭蕉一生中唯一一次咏叹富士山的俳句中,用了‘不见“遮住’:这就是写作;或者是欺骗具有的一种可怖的、强烈的、鼓舞的力量.” 我觉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富士山,也生起一种近似于“可怖的、强烈的、鼓舞的力量”,既是这三者某一程度的糅合,也是每一种力量的独自彰显. 等车抵和平公园,我才在一株老松下对其久久凝视,据说这是远眺富士山的妙景之一,我身后是佛祖舍利塔.这一刻,自然想到葛饰北斋的《富岳三十六景》(实四十六景),那契合了民间烟火气息的画面,那各种角度和场景里的富士山都那么令人瞩目,不论风高浪急行旅匆忙还是云绕鹤舞农耕闲暇,总有那处安然的身影形同抚慰般出现在画面里.那巨浪里的、松林里的、神社里的、酒楼里的、帆船里的、桥洞里的,乃至木桶里的,都是我眼前见到的富士山的样子,又都不完全.

那山麓看上去无限地向视野的两端延伸,延伸出去的正是叫作“日本”的所在,这是唯一的最初的山,也是“可怖的、强烈的、鼓舞的力量”,它身体里涌动若的是雄心乃至野心,是毁灭与重生的合体.

不等围绕富士山的云雾散尽,我们就乘大巴朝富士山脚驶去.导游说,这时节不知能否到达五合目,富士山共十合目,五合目即是山腰,每年能登顶的季节在七八月间,往后便开始积雪,而眼下,还没到开放的最佳日子,能否到达山腰,要凭运气.

自然这时候是故事登场的绝佳时机,导游跟着讲起了富士山脚青木原树海里的死亡失踪事件,那块密林被称作日本“自杀圣地”,百年来专程来此自杀的人数以万计,近几十年,每年秋季,政府组织的搜寻活动都能搜到数十具尸体.

“那里只长一种树,你看见哪棵都一样,走进去就甭想出来,进去寻人都得系绳子,指南针什么的通通无用……有个台湾旅行团经过那里,听说是自杀森林后,有人非要下车拍照,根本不听招呼,结果十分钟就出事了,一个女团友的男友就这么消失在林子里,报警也没用,找了好几天,鬼影子不见一个……里面稍走深些,树上挂的都是吊死的人,地上也全是入骨.”说到这里,导游顿了顿,“我看前面就快到了,你们有没有要下车的?”一车人爆发出惊恐的叫喊.

跟着下起了雨,我们的车沿着公路上行,两旁的民居已经远去,周边的风景已是荒原和丛林相杂,许是听过故事的缘故,我感到一股幽冥之气瞬间蒸腾,气浪不断冲击着我们的车.不知是否每座被誉为神山的雪山都有着这样的氛围.这氛围显然是让人却步的,是自然发出的不可亵渎的警告.我想我是突然感受到了,并被这力量所慑服,在经过能奏《君之代》的公路不久,我们的大巴就被路障拦了下来,路口提示因天气原因禁止前行.我们的登山之旅就此告终,可我并不遗憾,目光只是盯着沿途那片幽秘丛林(不知是否就是青木原树海),想着那些走进便不再回头的男女,真有一种殉的味道,不独独是想草草结束此生,是感召?是献祭?难以断言.大巴一点点驶离,我心里隐藏的木安才跟着一点点消散.

我们在河口湖边一间温泉旅馆住下.吃过饭,我顺着傍山的斜坡路溜到湖边,暮色微蓝,临水有寒气,湖对面刚劲的山峦正显出最后的轮廓,远处有桥梁横跨湖面,车灯频移,而岸边泊着尚未开封的游船,它们被铁链封锁了一整个冬天,正等待春风日暖.湖边的民居、旅馆早已亮起灯火,星星点点随湖岸远去,身后的马路上偶尔才有一辆小车驶过,靠山体的一侧似乎有一条隧道,通向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富士山脚.一小间神社立在隧道拐角,厢式的神社,像《影武者》里武田信玄临终所乘轿子的放大版.神社不远处立着一块石牌,上书:天下第一湖.原来岛国人也动不动号称“天下”的. 这被淡蓝光线笼罩的场景,这空气里的一份凛冽,这只身的处境,仿佛梦里身临.我很快点燃一支“七星”,裹紧上衣,开始漫步,并任凭心里将将升起的逃离感和重新生活的幻觉保持下去,好像只要这么走下去就能走出往日,实现自由.可妻子随即发来一条信息,击溃了这可笑的联想.像我终究要回去一样,来时的路是唯一的路.我很奇怪,这时候竟会产生这样的幻想,好像时空的转换给人注入了这信念,不然,我怎会抛下妻子,独自走出这长长一段路呢. 后来,我读中平卓马,在《决斗写真论》里.找到这样一段话:

究竟那个令我们“沉迷”的旅途中潜藏了什么?如果我们现在依旧受到旅途的诱惑,那不过是因为我们怀抱着一种淡淡的期待,期待被放置到现在这个位置而活着的“自己”,能暂时被带到不在此处的某处,以另一个“远近法”活着,意即我们期待通过旅途,获得以另一个假想的生命生活的机会.或许那源自一种非我的变身,并且与祈求逃避严苛现实、回到母体、回到胎盘的回归愿望,结合在遥远的他方P巴. 我相信这或许就是旅途的魔力,也许物理上的位移就能带来心理上的割裂吧.

回到铺着榻榻米的房间,第一次住没有床的旅馆,真有点幕天席地的感觉,加上夜晚清寒,房间里只我和妻子,我轻快地盘腿坐下来,起先闭目,接着才猛然想多看一眼此情此景.窗外是冷湖和远山,屋里是铺着青蓝染布的木几和一只青瓷烟缸,我脑子里的怪念头又一次浮现出来,这分明是什么,是《雪国》的味道. 进入是上午光景,天空幽蓝高远,大巴进城,气象已然不同,可不得不说,这感受里仍有一份熟悉.街景并不那么新,那些瘦长体型的建筑有着令人愉悦的视觉感受,一派灰冷的涂装也一再使人确信,这里是.有数据说,如今街头行人步履比之经济泡沫的顶峰已缓慢许多,我有心留意,似乎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快,至少在我个人的行走步速里是这样.的街头还给人一种紧致的饱和感,一切刚刚好,体量上无明显铺张,更倾向于节制,仿佛文学叙述里精准短句的表现,行距间有韵律流出.可无从得知坐标的我们,只能通过建筑符号存储沿途的记忆,明治大学、伊势丹百货、文芸社……直到突然闪现的路牌显示“新宿一丁目”,我才恍然,原来这里是新宿,我酷爱的森山大道和荒木经惟在这里扫了半生的街. 在《犬的记忆终章》里,森山大道如此形容:“新宿仿如存在着一股不可思议的毒性,让我无可救药地上瘾中毒.”犹记得一张照片,森山大道与荒木经惟同框出现,森山的脖颈前挂着那部小小的标志性GR21,而荒木的肚子上则贴着那部大部头Makina 67.是他们共同为新宿拍写真集的时候吧,我想.这不得不让人睁大眼睛,不愿错过这检视的机会.可眼下的风景自然和森山镜头下的不同,那些粗粒子高反差乃至失焦影像里的穷街后巷歌舞伎厅及泛出光彩的酒吧和风情场所已经远去,抑或是夜晚尚未到来的缘故吧,我们见到的只是一个整齐有序,和别的地区没什么两样的新宿. 樱花要看凋零,可我们稍稍来早了些.新宿御苑里的樱花正开得绚烂,繁花满树,却难得没有臃肿感,哪怕重叠再重叠,也无法破坏那份清洌,每一朵花都在各自的空间里表现完美.我只是疑惑,不知什么道理,樱花栽到国内便有了桃花的形貌姿容,一味肥厚,看上去像饱食终日,恹恹然样子,全无危机和凋零的轻盈.

见到皇居的城墙时,江户时代的气息才赶跑了都警视厅和帝国剧院带来的现代味道.导游在讲解楠木正成雕像时,我正喝着刚从自动贩卖机里买来的力水.“为什么日本武将这么多,只有楠木正成有资格立在这里,有人知道吗?”没人知道,妻子瞟了我一眼,我撇嘴,我也不知道啊.妻子终于抓住机会,“你不是喜欢看日本小说?这个都不知道!”眼神洋溢着击败我的得意,我不吭声,听导游卖完关子,“告诉你们,楠木正成是日本武士里唯一完成十字切的人,什么叫十字切.就是剖腹的最完美步骤.”说着,为了便于我们理解,导游在自己腹部比画起来,“先从左往右再拉上来到胸口然后往下切,一个十字就出现啦——别以为说得轻巧,一般武士根本无法完成这全套,只消一刀,肠子就能流一地,跟堆热腾腾香肠似的,谁看了还能切下去?就等着介错了——介错是啥知道不?”导游又用浓重的东北口音问,然后看向我们,目光不晓得为什么落在我的脸上,我当然得冒出一句:“就是砍头.”

“没错,就是砍头.”导游说完,犹如被介错,一时泄了气,便不再往下说了.

可这却激起了我的思绪,我想到三岛,想到他兵谏失败后的切腹,不知完成到哪一步.总之他动手后很快说了句“下刀吧,不要让我太痛苦了”(《怪异鬼才——三岛由纪夫》,唐月梅著).可跟着的介错,森田必胜两刀都没能起效,第二刀甚至愚蠢慌乱地斫进了三岛的身体里,可头仍未落地,不是剑道高手古贺浩精接手,三岛想必会更痛苦地死去吧.这就是我们所知的三岛临终时的表现.“下刀吧,不要让我太痛苦了.”近乎哀求,而据事后解剖,三岛还因为痛苦难耐当场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若干年后,他是否也会被立在这片广场里与楠木正成为伴?我不知道,只是想起《春雪》里那抹绚丽的哀愁,最终转换成了刀尖上昀一缕幽魂.远眺二重桥后的皇居一角,看到四周游人或冷漠或膜拜的面容,我多少索然无味起来,如若不是这样,还能怎样呢.我和妻子在广场上坐下来,她很快用面包屑喂起了落在地上的麻雀,而我继续喝我的力水,也不再管武士啦战国啦大政奉还啦那一套了.

等到达浅草寺时,我想我们已失去对古建的任何兴致了.我和妻子只是打量起浅草周边的民居来,那些门前的微小经营,几盆绿植的搭配,在我们看来就很有生活的情趣了.可街边出租车里白头的先生、便利店里灰发的女人,都宣告着这不是块能随随便便停留下来的城市.我们自然无法接触到这样的,一个由家暴、援交、穷忙、黑金、、压酷砸、自杀与他杀组成的.当然还有另一个,他们是一个个的个体和与之产生的作品,无论他们来自哪里,这里都留下了他们光辉的身影.他们是小津安二郎、黑泽明、今村昌平、北野武、宫崎骏、是枝裕和、岩井俊二、寺山修司、山本耀司、横尾忠则、佐伯俊男、细江英公、杉本博司、筱山纪信、草间弥生、奈良美智、坂本龙一、隈研吾、安藤忠雄、芥川龙之介、夏目漱石、欧森外、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远藤周作、安部公房、渡边淳一、村上龙、向田邦子、吉本芭娜娜、八云、吉田修一、藤井莉挪……

仿佛为了结束我的这一来自阅读的印象,我遇到了之旅的最后一幕,那是令人永难忘怀的时刻. 是在银座三丁目和二丁目之间吧,时间向晚,天色开始深沉,街头的车灯纷纷亮起,店铺的灯箱更是沿着规整的街道无限蔓延.就在这时,我突然见到了那个女人.蓝底白花的和服,一只同色的手袋,木屐配白袜,面容恍如岩下志麻的再现,只是年纪比电影里的女人要大得多,脸上已没有媚态,剩下的只是从容优雅.她朝我走来,那款款的神情与步态,我哪里见过,以至于我竟失态地定格在了街道上.那是灵魂抽离的片刻,仿佛我只是为了等待女人与我擦肩,直到那画面消失,我还这样站在银座街头,等待与女人交错时刻所带来的纷乱感受充分体验,增强,并最终留下永远的痕迹……

2017年12月31日初稿

2018年1月21日改定

责任编校谭广超

素昧之旅论文范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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