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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文化基础课程教学过程中的文化接受和批评意识

郑永旺

（黑龙江大学,黑龙江哈尔滨 150080）

摘要：外语教学界有一种观点认为,学习一门外语就等于接受一种文化.这就意味着,学习外语时,学生有可能受外来思想潜移默化的影响.“俄罗斯文化基础”这门课程虽以开启俄罗斯文化之门为己任,但同时对讲授者的文化自信度有很高的要求.

关键词：俄罗斯文化基础；文化自信；批评意识

中图分类号：G64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4107（2018）03-0029-03

一、引言

俄语教学不仅仅是训练学生掌握“听说读写译”五项技能这么简单,同时要求学生对外来文化作正确的理解和价值判断.近年来教学实践成功和失败的案例表明,如果不能在文化课上引导学生正确认识语言对象国的文化①,就会导致两种可能的结果：第一种是,学生对该国家的文化盲目崇拜,产生所谓的“俄罗斯情结”,认为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完美的；第二种是,由于不了解俄罗斯文化,以至于学习者在和俄罗斯人交往时常常出现“文化休克”（культурныйшок）症候.“俄罗斯文化基础”课程的目的是,除了给本科生讲授与这个国家相关的文化知识外,还要让学生认识俄罗斯文化的特质,帮助他们识别与俄罗斯民族意识紧密相关的文化符号,同时树立对自己国家的文化自信.

二、“俄罗斯文化基础”课中的文化教学

“俄罗斯文化基础”是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专门为“拔尖创新班”开设的、旨在帮助学生认知俄罗斯文化的课程.文化认知说起来容易,但具体到教学环节,还需要教师认真思考,如何向学生输出有效的文化信息.

文化的概念很宽泛,但在本课程中,文化的规定性与英国人类学家B.K.马林诺夫斯基所提出的概念相关.马林诺夫斯基在《文化论》中,把文化分为物质设备、精神文化、语言和社会组织这四个方面[1].本课程所要讲授的就是和俄罗斯精神文化相关的音乐、美术、文学等.但在讲授这些和艺术相关的科目时,以前我们的教学往往忽略了对俄罗斯精神文化的深层理解,以至于学生对文化的掌握紧紧局限于知识本身,而没有窥见到其后面的俄罗斯心智（русскийменталитет）,即主导俄罗斯民族行动的集体无意识.此外,由于长期以来存在于国民头脑中的“俄罗斯情结”②作祟,中国人往往对俄罗斯的想象正面的东西多于负面的内容,从而忽略了任何民族都有这样或那样不为世人所理解的暗黑世界.因此,建立在文化认知基础上的“俄罗斯文化基础”课程,不应该只向学生灌输有关俄罗斯文化的正能量,而且应该让他们了解俄罗斯民族心智中不被人所知的其他棱面.在这一点上,俄罗斯本土的思想家和政治家们是比较坦率的,他们能够直面民族文化中的弱点,而作为中国未来的俄罗斯学专家为什么就不能像俄罗斯学者一样去正视这些问题呢？比如在讲授俄罗斯文学黄金时代的诗歌时,我们国内的文学教师根据目前流行的教材,都会介绍俄罗斯文学中的普希金传统,其在文化上的反映论就是,俄罗斯民族是健康向上的阳光民族,笃信东正教,勤劳、勇敢且善良.事实上,我们很少在现实教学层面去分析丘特切夫（Ф. И. Тютчев）于1866年所做的那首对俄罗斯民族性格中的神秘主义进行解读的诗歌.

理智无法理解俄罗斯,

普通的俄尺也无法丈量这个民族,

俄罗斯有独特的身段,

对俄罗斯只能去信仰.[2]

没有哪个民族不认为自己是勤劳、勇敢且善良的,也没有哪个民族声称自己残暴且心理阴暗.但是,作为文化课的教师,我们应该通过类似的文学文本帮助学生触摸俄罗斯的精神文化.为什么俄罗斯在当今世界政治舞台上敢于亮剑？为什么俄罗斯能收回克里米亚并与美国叫板？除了政治、经济因素外,民族心理在其中起到很大的作用.学生学习俄语,等于以语言为工具去探寻这个民族的心理结构,分析这种心理结构观照下的精神文化和民族性格.对俄罗斯民族性的研究,被认为是专家学者的任务,似乎与本科教学无关,好像只要掌握了有关俄罗斯文化的知识点,能够完成考试任务（其中包括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入学考试）,手段就变成了目的本身.在这方面,中国的外语教师应该借鉴俄罗斯人的汉语教学方法.以莫斯科大学的亚非学院和世界政治学院为例,这两所学院均开设与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类似的“文化基础”课程,俄罗斯教师不仅熟练掌握汉语,而且精通中国文化,他们不但教授汉语专业本科生了解优秀的中国文化,同时也会涉及中国文化中的糟粕部分,比如中国人擅长阴谋论等,而且特别注重对现实中国文化现象作深度剖析,比如根据目前中国的抗日神剧来解析中国人的心理结构,根据互联网言论来分析当前中国政治局势.所以,大部分莫斯科大学的汉语专业学生在从事和中国相关的商务工作时,或者从事外交、政治和经济领域方面的研究时,不会产生挥之不去的“中国情结”.莫斯科大学两所学院有关中国文化方面的课程不会刻意回避对中国文化负面内容的分析,这一点值得中国俄语教师乃至各个语种的教师学习.俄罗斯人对自己国家和自己民族的不良评价也能坦然接受,甚至可以在各种媒体上作细致的阐释.这种传统从19世纪俄罗斯文化的黄金时代到20世纪初俄罗斯文化的白银时代一直没有间断,并反映在俄罗斯思想家和哲学家别尔嘉耶夫的《俄罗斯思想》一书中,别尔嘉耶夫借用佩切林的诗歌来表述这个民族的二律背反性格.

憎恨祖国却又对她如此甜言蜜语！

贪婪地期待着她的灭亡.[3]

如果有可能,文化课的教师除了讲授俄罗斯文化中的正面内容外,也应该引导学生有意识地接触这个民族文化中的其他部分,比如二律背反性、拣民意识、弥赛亚主义、大国沙文主义等元素.

三、基于文化批评观照下的文化认知

批评或者批判（критика,critiсi）一词在汉语语境中使人产生这样一种错觉,似乎这是两种态度不同的话语类型,这与该词在俄语和其他西语语境中的理解略有不同.汉语中的批评和批判尽管翻译成英语和俄语都是一个词,但中国人根据汉语词组所产生的想象把两个词区别看待,“批评”的意思是“指出优点和缺点”,而“批判”就意味着“对错误的思想、言论或行为做系统的分析,加以否定”[4],критика类似于希腊语κριτικη,即在强调判断（суждение）的同时也强调判断者的态度.基于中国文化视角观照下的“俄罗斯文化基础”课讲授,应该是基于俄语的критика或者希腊语的κριτικη,即对外国文化有态度的评论,至于这种文化,比如俄罗斯文化,是不是存在“错误的思想”不在教师课程讲解之中,那是属于职业研究者的课题.正因为是有态度的,所以,对这门课程所选取的内容就要进行全面的审视,既要选出能代表优秀俄罗斯文化的文本,又要兼顾那些能够使学生对俄罗斯文化产生清醒认识的负能量文本.基于此,课程的设计和与设计相关的内容都会发生变化.

首先,学生应该对与俄罗斯民族心智相关的文化文本有所了解,具体来说,就是学生需要知道由俄罗斯学者和其他国家的斯拉夫学专家撰写的有关俄罗斯文化的经典著作.这是“俄罗斯文化基础”的基础,也是这门课程得以成立的主要依据.根据现有的文献,这些著作应包括文学作品分析、哲学论述、文化阐释、历史研究等方面专著的简要概述.更具体地说,文学方面应该包括：体现俄罗斯民族文化万渊之源的普希金诗歌（如《致恰达耶夫》《囚徒》《自由颂》等）,揭示俄罗斯文化神秘在场的丘特切夫创作（如《理智无法理解俄罗斯》,表现俄罗斯文化弥赛亚传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如《在普希金墓前的讲话》《卡拉马佐夫兄弟》）,反映俄罗斯民族性中丑陋一面的契诃夫的小说（如《套中人》《变色龙》）和高尔基的早期流浪汉小说等.文化学方面应包括：利哈乔夫关于俄罗斯文化的思考（如《思考俄罗斯》）,别尔嘉耶夫对俄罗斯民族性的精辟论述（如《俄罗斯思想》《俄国魂》）和吉列耶夫斯基和霍米雅科夫的斯拉夫主义学说（如《答A.C. 霍米亚科夫》《论旧与新》）.哲学方面内容庞杂,但可以精选最能代表俄罗斯哲学思想的B. 索洛维约夫的著作《俄罗斯民族的理想》.历史学方面,俄罗斯的代表性作品就是克柳切夫斯基的《俄国史》.当然,还可以列举许多.以上是俄罗斯人撰写的、较为全面体现俄罗斯对自己民族认知的学术性和普及性兼容的文化文本.“俄罗斯文化基础”是一门学时有限的课程,教师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是,如果没有对俄罗斯文化哪怕最基本的了解,我们真就会像丘特切夫所说的那样,“对俄罗斯只能去信仰”.

站在俄罗斯人的观点上看问题,我们能看到他们对自己文化的自信、批评意识和热爱,但在俄罗斯教学领域,中国学者更多的是在歌颂俄罗斯文化,而看不到冷静客观的分析和批评意识,而这恰恰是从事俄罗斯问题研究者应具备基本素质之一.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通过这门课程,来建立我们对俄罗斯文化的认知管道.这方面国内学者已经做了一些工作,如李传勋所著的《俄罗斯民族性格和黑龙江文化》与郑永旺所著的《俄罗斯东正教与黑龙江文化》两部著作,都从历史的维度对俄罗斯民族性进行了公正客观的分析.遗憾的是,“俄罗斯文化基础”课尚未及时有效地把我国学者最新的研究成果写入教材并贯彻到具体的教学实践当中,而且,从目前国内学者的研究成果状况来看,我们依然缺少像美国人本尼迪克特《菊花与刀》这样的民族学专著问世,依然存在对俄罗斯国家政治、历史、文化认识的盲点.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本科生的“俄罗斯文化基础”课程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消除外国文化崇拜情结,避免培养“精日”或者“精俄”分子,因为这样的毕业生在重大场合和重大事件中往往因为缺少文化自信而犯下严重的错误,或者因为缺乏外国文化深刻的把握而造成不良后果.

四、文化基础课上的文化细读与分析

目前,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使用的“俄罗斯文化基础”课程的教材是金亚娜编写的《俄罗斯艺术文化简史》③,其内容大致分成三大板块：音乐、绘画和戏剧.该教材所涉及的文化是艺术文化,换言之,编者强调艺术是文化的载体,通过对艺术的阐释让学生了解俄罗斯的精神财富.

艺术,毫无疑问代表了一个民族的价值观、思维方式和性格,但“繁杂的文化之中总有较为恒定的禀性”[5],而各种艺术形式,无疑是我们窥见文化深渊的有效路径,这也是这本教材和这门课程的基本理念.为此,教师在课程教学中会运用不同于其他实践教学的方法.

首先,艺术文化的巨大魅力就是打动人的心灵,而俄罗斯艺术之所以享誉世界,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俄罗斯艺术独有的忧郁气质.以音乐为例,19世纪的格林卡、柴可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等音乐大师的作品无不充满俄罗斯式的悲伤.进入苏联时期,尽管民族多元的文化生态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对艺术的审美,但主导音乐内在价值的依然是俄罗斯的文化气质,这在肖斯塔科维奇和斯特拉文斯基的创作中均有体现.触摸文化的最直接方法就是借助音乐知识来直观地体验音乐作品.只有了解俄罗斯民间文化,欣赏者才能真正感受到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的震撼力；只有读懂苏联的卫国战争,我们才会对肖斯塔科维奇的《列宁格勒交响乐》中的抗击法西斯主题有切身的体会.同样的道理,对艺术文化中的其他板块的——绘画、电影艺术和戏剧表演——审美,也是建立在文化前逻辑的基础上.因此,这门课程的讲授不同于外语实践教学的那种技术性很强的方式方法.

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一书里,就世界、作品、艺术家和欣赏者之间的关系提出了独特构想,他强调对文本的阐释要基于四个重要要素,而核心则是作品,用图表达就是[6]：

根据这一原则,对俄罗斯文化文本的阐释首先是基于对作品意义的准确把握,这里的欣赏者可以是阐释者（教师）以及和阐释者一起接受作品思想的欣赏者（学生）,但如果阐释者仅仅解释作品的表层含义,而没有深入到作品的核心层,那么学生（欣赏者）所获得的信息一般不会多于阐释者.阐释者不仅仅承担对当前文本的解读,还要负责引导学生思索现象的成因.以讲授格林卡（Глинка М. И.,1804—1857）的《伊万·苏萨宁》（1836）为例,基于批评意识观照的授课至少包含如下层面.

第一是知识层面.学生应该对这部歌剧有感性认识,除了专业性比较强的乐理知识外,教师可以让学生了解《伊万·苏萨宁》的结构与内容,如果条件具备,可以通过音像制品欣赏歌剧表演,使学生意识到,这部作品在俄罗斯音乐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第二是文化批评层面.这部歌剧讲的是17世纪俄罗斯军队抗击波兰侵略者的故事.俄军把波兰军队围困在莫斯科城中,准备一举歼灭.这时,一支波兰援军出现在农民苏萨宁居住的村庄里,胁迫他带路抄近道增援莫斯科的波军.但苏萨宁把敌人领进荒无人烟的山林里,与陷入绝境的侵略者同归于尽.歌剧歌颂了无畏的俄罗斯民族英雄,剧作家用人民史诗大合唱的手法来制造庄严隆重的效果.实际情况是,波兰和俄罗斯之间的民族冲突问题远比格林卡在《伊万·苏萨宁》里描述的要复杂,与其说是波兰侵略俄罗斯,不如说是俄罗斯人自己引狼入室,如果学生接受了现在俄罗斯主流意识和格林卡在剧中所宣扬的主题,那么学生就会屏蔽俄罗斯民族文化中的真正元素,即尚武精神和大国沙文主义.俄罗斯人继承了留里克王朝维京海盗的基因,他们崇尚武力,在历史上除了被成吉思汗征服外,大部分时候都在不停地拓展生存空间,尤其是罗曼诺夫王朝.有一千多年历史俄罗斯民族,经过长期的征讨,将一个内陆小国变成了世界上领土面积最大的国家.目前,中俄两国虽然在政治、外交、经济和文化等领域开展广泛而又有深度的合作,但作为学习俄语并把研究俄罗斯文学、文化等学科作为自己未来职业生涯的本科生,他们应该深刻体会俄罗斯文化中令人不安的一面.

五、结语

讲授“俄罗斯文化基础”这门课程,就是引领学生对俄罗斯精神文化产生浓厚的兴趣,从而激发他们的学习,这就要求教师对俄罗斯文化有充分的认识.俄罗斯的文化软实力全世界瞩目,这个国家在许多领域的建树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始终要充满对祖国文化的自信,并基于两点来思考俄罗斯文化的核心：一是“对俄罗斯人民来说,大地母亲就是俄罗斯.俄罗斯成了圣母,俄罗斯是孕育神祗的国家”[7],俄罗斯（包括前苏联）是弥赛亚意识浓重国度,这样的国家往往能在宗教旗帜之下去完成许多不可思议的任务；二是“俄罗斯人对纵酒和缺乏纪律的无政府状态的喜好是人所共知的”[8],这也是俄罗斯民族被称为战斗民族的原因.

注释：

①此处的文化课是广义上的与该语言相关的文化教育,如《跨文化交际学》《国情语言学》《文化基础》等.

②其实,“俄罗斯情结”在中国人的大众意识中普遍存在,比如关于战斗民族的传说,比如对普京强权政治的迷恋等.

③该教材由金亚娜编著,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

参考文献：

[1]李鹏程.当代西方文化研究新词典[Z].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307.

[2]Тютчев Ф. Избранное[M].Ростов-на-Дону：Феникс,1996：54.

[3][8][俄]尼·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M].雷永生、邱守娟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37.6.

[4]现代汉语词典[Z].第6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984.

[5]郑永旺.俄罗斯东正教与黑龙江文化[M].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0：1.

[6][美]M.H.艾布拉姆斯.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M].郦稚牛、张照进、童庆生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