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间之水方面硕士毕业论文范文 跟人间之水有关大学毕业论文范文

该文是关于人间之水论文范文,为你的论文写作提供相关论文资料参考。

人间之水

钱静,云南省作协会员,2012年开始发表小说.曾在《作家》《滇池》《黄河文学》《雪莲》《安徽文学》《山东文学》《短篇小说》等杂志刊发小说多篇.

1

太阳辣得很,我坐在房脚阴凉处.巷道里一个人都没得,石板上横着一条白亮的阳光.那边二奶家门口,黄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条死的一样.有几个苍蝇在我旁边飞来飞去,速度快,像要撞在一起,但又不见它们撞掉在地上.坐了一阵,石板上的屁股凉阴阴的.村子上边的坝塘里,小鱼肯定来水边,听说有小红鱼,去瞧瞧,说不准还能按着几条,我叫爹给我烧汤吃.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顺着巷道往上走,来到村子中间的晒场边.李德三老爹坐在晒场边的房脚,按手袖上的苍蝇,好几只苍蝇趴在他的解放鞋上.那上面肯定有他的干鼻涕,他擤鼻涕只会擦在鞋子上,我不会,我裤包里有纸,我爹跟我说,那大了,要讲卫生.他也经常买纸回来.三老爹老了,有几岁我晓不得,六十多岁应该有了,门牙旁边掉了两颗牙齿,一笑就露出一个大空洞.他见到我,笑了,空洞又露出来,能一起飞进好几个苍蝇.

“狗胜,你好玩的嘛,咋不去放你家的羊了?”

“我爹不让我放,他怕我再放打失掉.”

“咋这样不成器啊,羊都放打失.”

我心里挂着坝塘里的鱼,没跟他往下说,接着朝右边走.我晓得右边,是体育老师教我的.其他同学都会了,就我分不清,体育老师单独把我叫出队伍,叫我举起右手,向左向右转了十多分钟.我一转错,有同学就在旁边笑着说,咋这样笨.那同学脑壳还使劲往下杵一下,那种恨的样子,我都晓不得咋形容.

快到村口,我在一堆柴码上捡一根干树枝,手按不到小鱼,可以用它来打,那也是好玩的.我向上走,还是石板路,左边是房子,右边是菜地,全村的菜地都在这儿,我爹经常叫我来拿菜.再往上走一段,左边房子没有了,是两人高的仙人掌,它们像篱笆一样把几块地隔在那边.走完石板路,爬上坝埂,坝塘就在我面前了.坝塘好像还没有村里的篮球场大,水浅,大鱼没有,小鱼多,最大的三指宽.

二奶在坝塘边挖土,用撮箕端土到坝顶上铺起来.我不晓得她要干什么.二奶是我爷爷的妹子,听爹说,她有七十六岁.爹还说,我还没出生,二奶会做迷信,她给人治病,把病人用被子裹起来,绳子紧紧捆着躺在床上,手里端半碗凉水,叽叽咕咕念几句,手指蘸凉水在他脑门上抹抹,过半天,病就好了;有人家里不顺,她举一根火把,嘴含煤油,喷到火把上,然后念几句,从这间屋撵到那间屋,把鬼撵走.年纪大,没人请了,再说,村里好多人都不信了,人病了就请医生.二奶这人怪,村里人死了,她都要去哭,不管亲不亲,也不管是年轻的还是老的;每次我都去瞧,二奶坐在棺材旁,跟着请来哭的人一起哭,白头发乱乱的,边哭边擤鼻涕,鼻涕还往脚尖上抹.

我走过去,踩在新鲜的泥土上.“二奶,整什么啊?”

“挖坝塘.”二奶直起腰,她的背有点背锅,完全不像我们一样直.她双手拄着锄头把,看着我.二奶一头的白发在阳光下有点晃眼.

“挖土整什么啊?”我眯着眼,看一眼她脚下一拃深的土坑.

“坝塘里的土跟坝埂一样平了,把它挖深一点.”

“挖深整什么?”

“真是个憨包,多装水啊.”

我还想再问多的水用在什么上,但怕她再说我憨包,我就不再问了.村里好多人说我是憨包,我晓得这是不好听的话.我也恨过自己,为什么我的脑子会这样,但恨上一阵就不恨了,我晓得,再恨也聪明不起来.

“狗胜,前晚上,你咋会哭?”二奶弯下腰继续挖土,耳边的几缕白发一晃一晃的,在阳光下闪着银白的光.

“你叫我们哭的嘛.”

“我说的是你咋哭得出来.”

2

前天中午,二奶把我家叫过去.堂屋里坐了十多个人,有二奶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她家姑爷媳妇,我堂哥堂姐,我们这边有两个姑姑和她们的男人,还有我爹,我也夹在里面.男人们抽烟喝茶,女人和我们小孩吃瓜子和糖.二奶瘦瘦小小的身子坐在靠电视旁的单人沙发上,右手的两个手指间反复搓着一颗糖,脸上没有表情.

“阿嬷,叫我们来有什么事?”二奶的大儿子也就是我大爹,坐在二奶对面的沙发上问.

“春节刚过,过两天,在城里上班的就要走了.我看了一下,这几年,你们这些儿儿女女,今年是回来得最齐整的,以后晓不得哪一年,才有这样的齐整.我呢,一年年老了,身体也大不如前,晓不得能不能活到年底.我不巴望我落气的时候你们个个都在,我只望把我送上山前给我哭一场.请人哭就莫整了.这几年,村里人不在,都是请人哭,家里人呢,忙着打打牌,我瞧着,眼泪从哪儿淌出来都不晓得了.我不放心,到那时候你们会不会给我哭,所以,这们给我哭一场,我不在那时候,你们哭不哭我管不着.”二奶话音刚落,我那些姑姑大爹叽叽喳喳说起来.

我大爹说,你不在了,放心,我们不会请人哭,我们好好给你哭.我大姑,也就是我二奶的女儿说,人还活得好好的,咋哭啊,我哭不出来.其他人也说哭不出来.我堂哥说,哭不哭重要么?他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两年没考上单位,在城里瞎混,耳朵上按着个指甲大的图钉,他说是耳钉.他抽烟一天一包不够,过年那天硬塞一支烟给我,我抽了一口,呛得眼泪花直冒,他在旁边笑得直拍大腿.

“你想想,几个人把你送上山,家里一个不哭,冷阴阴呢把你抬进坑埋了,跟一条狗有什么两样.”二奶伸直脖子说.堂哥一下哑了,眼珠子对着地面.我大姑脑壳往后撇,让着烟雾,手掌在脸面前扇着说:“你们男的少抽点烟,整个屋子乌烟瘴气的,我受不了了.”她身边的姑爹,目光绕屋子一圈,低头掐熄了半截烟,把烟头丢到屋外,一只母鸡跑过来,低头一看,不是吃的,慢慢走开了.

“咋哭不出来,你们把我当成真的死了就哭得出来.”

“那不是咒你么.传出去,我们就背骂名了.”我爹说.

“这不是咒,这是你们的一份心情,再说,什么时候死,阎王爷说了算.”二奶顿了一下说,“只要你们一个不说,村里哪个晓得,天天在村里的,最小的就只有狗胜了.”二姑对着我,脸上堆着满当当的笑,“狗胜,你会不会往外说.”我说,“你们叫我不说我就不说.”

“不在的时候,几个花圈摆在那儿,全村就哭了,没有哪个人叫我们哭.我虽然没有的功德,但我也为这个家辛苦一辈子,说不好听点,你们都是我传下来的,没有我,会有你们来这世上,还会坐在这儿?”姑姑和姑爹们低头笑.

“哭的人越多,阴间里的人会认为阳间舍不得他离开,他是有大功德的,他们就会看得起你,尊重你,不然会打你,让你受罪.我不想在那边受罪,你们想么?”

“人不在了,什么都没有了,哪来的受罪还是受尊重.”堂哥说.

“你晓得什么,你只晓得耳朵上戳个大头针就漂亮了.”二奶说.姑姑和姑爹们呵呵笑起来.堂哥把脑壳垂到裤裆上,半天抬不起头来.

“阿嬷的心情我们晓得了,她不相信我们,那今天就满足一下她的心愿.”大爹在我们这个家族中,说话管用,他的决定,我爹和姑姑们都不会反对.

大家起身进了隔壁的房间.窗子是木料做的,很小,房子光线昏暗,大爹拉亮电灯.二奶的棺材放在楼梯下,黑漆漆的,我一个人是不敢进这个屋子的.紧靠上墙是二奶的木板床,床头地上是个老旧的木箱子,一百年怕是有了,红漆掉了好多,花色也淡了.三个姑爹跟大爹抬下棺材盖,大爹拿出一个花圈,被虫吃得到处是空洞,碎纸片哗哗掉下来.

大爹说:“这花圈阿嬷买了十年了,她怕我们不烧纸给她,亲自买来的,现在用不成了.”爹说,丢了算了,以后再买.爹正要拿出去,二奶说,“现在用得着,摆在棺材前面.”二奶从爹手里拿过来,摆在棺材大的一头.二大爹叫我去关院门,刚说完,又叫我别去,让爹去.他不让我去,肯定是怕我连院门都关不紧.爹出去了.大爹的女儿,也就是堂姐找来三张草席,两个姑姑帮着铺在地上.三个姑爹站在一旁,手一张一张的,晓不得咋帮忙.二奶脱了鞋子,跨进棺材里,坐下去,身子慢慢往后倒,最后平躺在棺材里.大爹几次要上前扶她,她都说不消.见二奶躺下去,大爹跟我们说,按辈分往后跪.我和堂哥堂姐跪在姑姑姑爹后面.席子不够,我们的裤脚鞋子都在席子外.

我们双手拄在席子上,低着头,整个屋子没有一点声音.我不晓得过去了多长时间,反正是好一阵了,没有人哭出来.二奶在里面等着呢.我哭不出来,心里觉得对不起二奶.我抬头看看棺材,看不到二奶,她头前的花圈靠墙上.村里人死了,除了纸人、纸房子,还有花圈,花圈摆在棺材盖上,有的也是靠墙.二奶在棺材里好半天没动一下,跟死了一样.我晓得死就是永远不在了,我妈不要我,远远走了,大概也是死了.二奶比我大好多,她肯定在我前边死,她一死,跟妈一样,永远看不见,不再给我糖吃,我一想到这儿,鼻子就有点酸,终于,哇地哭出来.我一心一意地哭,晓不得别人哭了没有,声音反正是听不见.

人散后,二奶满村子转,东看西看,像在找什么.

3

“不哭好像对不起你.”我说.

“狗胜,就你最想我,我死后,也会想着你的.”

我把羊放打失后,爹要拿棍子打我,是二奶抢下的棍子.除了妈搂着我哭过外,别人好像没想过我,现在二奶这样说,我有点想哭.

我走过去,说,“二奶,我帮你.”我弯腰把一撮箕土端起来,泼到坝埂上.

“二奶,你休息一下,我来整.”

二奶把锄头递给我,我接过来挖土,她站在右边看我挖.我甩开手挖,二奶说,力气匀着点使,你这样,一阵就没力气了,我哦哦答应着,锄头放低下来.

“狗胜,你几岁了?”

“我爹说我十三岁了.”

“狗胜,土字会不会写?”

“会,两横中间一竖,下边不出头.”我考试的时候,有空的地方我就填土、木,一直土木土木填下去.老师说,“你是在试卷上盖房子啊.”全班哗啦啦笑起来.我只读到三年级,老师就不让我读了,因为我每次考试只是三四分,最高考过五分,零蛋是经常事.

“狗胜,你想不想吃鱼?”

“想.”

“这坝塘挖深了,就可以养鱼,还能养大鱼.”

“我一年没吃着大鱼了.”我突然想到二奶在这儿挖的用处了,“二奶你要在这儿养鱼?”

“我都快进土的人了,咋养,别人养.”

“那你白挖了.”

“能吃到鱼就不白挖.”

二奶说的也是.她休息一阵,过来挖土,我端撮箕.坑已经两拃深了,两张床大的一块是有了,离水边还差一点.我有点累了,坐在挖出的坑边上.太阳往西偏了一点,没有我来时候辣了.

大爹出现在坝埂上,向我们这边走过来,脸上好像不高兴.

“阿嬷你在整哪样啊?”

“多装一点水,菜地里菜黄的,咋吃.以后可以栽秧,省得去买吃.”

“有水没水,不是你的事,村长都不管,你管什么,这么大岁数了,走,回去.”

“不回去.”

大爹走进坑里,去抢二奶手里的锄头.

“让开,莫管我.”二奶把锄把搂在怀里.

“锄头递给我,大太阳下,晒病了咋整?”大爹拿不到锄头,去拉她的胳膊,二奶跟他扯.大爹把她拖到坝埂上,锄头落在坑里.他蹲下身,把二奶横抱起来.二奶在他怀里蹬踢着脚,一只花布鞋掉在地上,他不管,抱着走,身子在二奶的挣扎中左右晃.

“狗胜,回去了,别在这儿.”大爹边走边说,身子还是晃.

还没下坝埂,大爹好像觉得会被二奶整倒掉,放下她,她落地就往回跑,捡起地上的鞋子穿上.大爹回头看着她.

“病了莫怪我.”大爹的声音很大.

“我不怪任何人.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二奶坐在坝埂上,呼呼喘气.

“二奶,要不要帮你?”大爹不让挖,我晓不得咋整.

“随你.”

她这样说,我真是没主意.

4

后来的几天,我在别处玩一阵,就去帮二奶.我觉得二奶一个人挖,怪可怜的,应该帮帮她.爹来过几次,劝二奶莫挖,二奶没答应.村长来说,“二奶,你晒病了,出什么问题,村上是不管的.”村长虽然是个大人,但跟我是一辈,也是叫二奶.二奶说,不要村上管,是我自己的事.村里人路过也说,“二婶你大岁数了,老巴巴的,莫整了,累病了不划算.”二奶也没有听.李德三老爹经常来看我们挖土,他坐在坝埂的树下,远远地跟我们说话.他说,坝塘挖深了可以养出大鱼来,街上买来的鱼不好吃,都是在吃饲料,坝塘下的菜也有水浇了,现在连街上卖的苦菜都没有以前的好吃,苦菜味都没有.他还说我力气大,能端得动一撮箕土,以后,坝塘挖出来,也有我一份功劳.

二奶经常拿吃的来,有时候是水果糖,有时候是饼干.

二奶戴上了一顶草帽,她也给我找来一顶.太阳实在太晒了,我和二奶就到坝埂的大树下躲一躲,这时候,二奶就把大树下的塑料袋打开,一起吃水果糖和饼干.凉够了我们又去挖.二奶在水边挖了三个坑,每个坑有一个堂屋大,我问她咋不一片挖过去,她说,以后你就晓得了.过了几天,原来她挖够坑的深度后,把水放进去,水塘中间的水流进坑里,露出塘底,就可以挖了.一个坑里装满水,把中间薄薄的隔墙挖掉.隔墙是她叫我挖的.我脱光衣服裤子,一点一点挖开隔墙,水慢慢淌进我站着的坑里,两个坑里的水淌平了,我站在里面,只剩胸口上面露出来.有小鱼撞到我的肚皮上,我哦哦地叫,喊着有鱼有鱼.有几条来到水面上,我伸手去按,扑了几下都按不着.二奶叫我不要按了,我就没有按,洑了两转水才上来.我穿衣裳的时候,二奶看着我的下面说,狗胜,你的小雀雀咋不长啊,像个老土蚕.我说我晓不得.每次到坑里挖隔墙,我都要在水里玩一阵,我觉得太好玩了.

下雨,二奶有办法,她准备了几块大塑料布,铺在坑里,不过没下过成器的大雨,多是小雨,我跟她揪着塑料布的两头就能把雨水端上来,里面还是干生生的.

挖到坝塘中间的时候,表面的稀泥多,一锄下去,泥水跳到我们脸上,还有衣服裤子上.挖下去一点,就是松散的黄土.稀泥里有很多泥鳅,它们一露出来,就拼命往稀泥里钻,我再一锄下去,把一坨稀泥勾出来,有时会把一条泥鳅挖成两截.我赶忙回去拎一只水桶来,打上半桶水,把它们一条条捡进桶里,傍晚回到家,爹给我烧泥鳅汤,一部分油炸.接连几天,我吃够了,在坝塘里见了泥鳅都懒得按,管它们在我面前跳不跳.二奶跟我说,你按回去,吃不完,杀了晾干,以后慢慢吃.我觉得二奶说得对.我见了泥鳅又开始按,一回到家就杀泥鳅.过了几天,院子里的铁线上挂了两长排泥鳅.我不再按泥鳅了,专心挖坝塘.

有一天,我问她,“二奶,村里人不在了,你为什么每个都去哭?”

“经常见面,说过话,是有感情的.”

我还是不太懂,咋见过面说过话就有感情,就能哭,对那些人我哭不出来.“二奶,有感情咋就能哭了?”

“真是憨人,想想他的过去就能哭了.”

“哦.”我很少哭,是因为我记不起他们的过去.“请来的那些人没见过死掉的人,咋就能哭.”

“那是假哭.”

我只听说有假药假化肥,哭都有假,我真搞不懂了.

“二奶,阴间是咋样的?”

“人虽憨,脑壳里倒是有一大堆问题.”二奶笑了一下,“跟我们一样过日子.”

“哦.”

“狗胜,你多想想过去,想想以后,你脑子里就有感情了,脑子也不空了.”

“以后还没过着,什么都没有,咋想?”

“那你就想过去.”

“哦.”

“不要只会说‘哦’.”

“哦.”

“真是个憨人.”

5

太阳晒得很,我在树下凉了一阵,我叫二奶休息一下,她说,不息了,再过几天,龙王就要发大雨了,大雨一来,塑料布都盖不住,到处是水,就没法挖了.

我休息了一阵,又去端土.二奶怕我端不动,只是刮半撮箕土.我说可以多刮一点,我有力气呢.二奶说:“整痨病了,哪个养你,精惜着一点.”我看着她脸上淌下来的汗水,点点头.

我把撮箕里的土铺在坝埂上,走回来,二奶倒在浅坑里,我赶忙走过去.二奶的草帽歪在一边,眼睛闭着,我问二奶你咋样了.她大口喘气,慢悠悠地说,快去叫人.我看看四周,没有一个人,小跑出了坝塘,往村子里跑.因为跑得快,鞋子挂在一块稍微凸起的石板边,身子一下扑倒,路面向下,身子向前滑了一段,手掌在石板上搓得生疼.我赶紧起来,看一眼手掌,两只手都搓破了,渗出红殷殷的血.我担心二奶死掉,顾不得手疼,又小跑起来.刚到转角处,碰到李德,我说,三老爹,我二奶倒在坝塘里,你去瞧瞧.他说,赶紧走,去瞧一下.他和我都向坝塘小跑.我们来到二奶身边,她还是闭着眼.李德三老爹用手指在她鼻子前探探,说,还有气,来整给我背.我双手夹着二奶的咯吱窝,使劲把她托起.二奶一身稀软,我用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托起来.李德转过身蹲下,我把二奶扶到他背上.他慢慢站起来,走那条通到坝埂上我挖出的小路,我跟在后面.李德边走边说,你二奶晒狠了,那大的年纪,挖什么挖,我们以前劝过呢,她不听.

还没到院门口,李德说,赶紧去开门.我跑上前,门口躺着的黄狗赶紧起身,我打开院门,又打开堂屋旁边二奶的房间.李德三老爹把二奶背到床边,我扶着她的身子,慢慢放平.二奶的呼吸平稳了,眼睛还闭着.我呆立在床边,晓不得要咋整.三老爹摸摸二奶的脑门,说,有点烫,可能发烧了.他对我说,给你二奶扇扇风,我去煮点生姜水.说完出去了.我到处找扇风的东西,在院墙下找到一块硬纸板,回到二奶身边扇起来.眼睛四处看,楼梯下黑漆漆的棺材还在那里,花圈已经放到棺材里了,大爹他们要丢掉它,二奶不肯.房子里光线暗,我在门口拉亮灯.我不怎么害怕,我跟二奶在坝塘里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晓得她想我,即使有什么鬼怪她也会帮我,她如果真的死了,也不会吓我.不过房子里太安静了,我希望外边有响动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三老爹端着一个口缸进来,搪瓷的.他来到我身边,口缸里还冒着热气.他撮着嘴吹,吹几口,喊,他二婶,他二婶.二奶微微睁开眼.我把二奶扶起来,三老爹把姜汤喂进她嘴里.喝了一半,她不肯喝,他只好不喂,拿过床脚的硬纸板给她扇风.

大爹和大嬷回来的时候,二奶能说话了.大爹骂她,“你再去挖,老命都送脱的.”骂完给她找药吃,然后去坝塘里把撮箕锄头和草帽拿回来.

我回到家,跟爹说二奶生病的事.爹到街上买了两包奶粉和一包红糖去看二奶,劝她,以后不要挖了.大嬷把饭菜端到她面前,她说吃不下.她转头对我说,“狗胜,你明日去挖,再不挖,雨水来了就没法了.”爹说,不要听你二奶的.

“你去了,我会更想你,村里人也会想你的.”二奶说.我晓不得听哪个的.

第二天早上,爹做活计去了,我提着撮箕和锄头去坝塘里.我觉得听二奶的好一点,其中的原因我说不清.村里人路过问我,狗胜,你二奶呢,我说,病了.回去吃午饭的时候,我把撮箕和锄头扛回去.

中午,我又来到坝塘里.我挖了一阵,二奶出现在坝埂上.她刚爬上坝埂,停下来,腰比以前更弯了,右手拄在膝头上,休息一阵,慢慢走过来,比平时走得慢.大爹也在坝埂上出现了.他向二奶走去,说,“病都还没好,你就来,不会听啊,不要命了,走,跟我回去.”他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往回拖.二奶不依他,赛跟他扯.二奶扯不过他,被他拖着走,脚下搓起一层灰.她的左手打他紧紧抓着的手,不停地打,大爹还是不放,她伸长脖子用嘴咬他的手.大爹放开了.她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大爹说:“你就挖吧,死在这儿.”他下了坝埂.二奶休息了一阵,站起身,慢慢走下来.

6

二奶说,“再挖一星期就挖完了.”我看看坝塘,挖深了好多,原来那点水,挖开几个隔墙后,水浅了,只到我的磕膝头上来一点.挖出的土堆在坝埂上,高出原来好多,还被我们用锄头捶板.没有挖的只有两张床大的一块.我问二奶,坝塘挖了多长时间了,她说,一个多月了.

太阳不见了,天空聚来好多云,风吹来是凉的.东边的天空更黑,这块黑慢慢扩大,最后整个天空都黑了.二奶说,“龙王要来了.”

过了一阵,雨点落下来,越下越大,东边树林里唰啦响.我和二奶只好扛着锄头回家.

雨不大不小,很匀净地下,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停.夜里是不是还在下,我睡着了,晓不得.我天亮醒来,雨还在下,不过小了好多.我哪儿也去不了,整天在家里看电视.我喜欢看动画片,一直是这样.爹披着油布出去,差不多才回来.院子里淌水,桃树上也淌水.

天又黑了,雨大起来.我在沙发上躺着看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爹拍了一下我的屁股,醒了,叫我去床上睡.我上楼睡到床上,雨声好像小了一点.过一阵,我又睡着了.正睡得迷迷糊糊,二奶来到我的床前,掀开我的被子,说,狗胜,雨停了,你还睡,赶紧跟我去挖坝塘.我穿上衣服,揉着眼睛跟她往院门外走.天亮堂堂的,我们走过巷道,来到坝塘边.坝塘里的水快满了.二奶从身后拿出一只水桶,说,“狗胜,下去把水舀干.”我接过水桶,衣服不脱就下去.我舀一桶她在外面接一桶.舀了不晓得多少桶,水还是和原来一样多,天又下起雨来.二奶急了,哭起来,边哭边跺脚,咒骂着,哪来这么多水.我也跟着哭,哭得很伤心.我被哭醒.原来是个梦.我很少做梦,一年也只会做一两次.屋子里亮花花的,天早亮了一阵.

我打开门,雨还在下,不过是米米雨,院子里的桃树被洗得干干净净,闪着白亮亮的光.我下楼来,爹从院门口进来,油布也没披.

“狗胜,你二奶不在了.”爹说.

“她去哪儿?”

“死了.”

我跑出院门,钻进巷道,冲进大爹家的院子,屋檐下坐着几个男人,他们没跟我说话,看我一眼就把目光移开,堂屋门口有几个人伸着脖子往里看,我挤进空隙,跟他们站在一起.二奶躺在堂屋中搭起的木板床上,眼睛闭着,露着半个身子,大嬷跟一个村里的妇女给二奶换衣服,大爹站在一旁看着.二奶的身体太瘦,两只手臂只有一张皮裹着,脖子下横着的两条骨头高高地拱起.我呜呜地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她以后再也不会跟我说话了,也不会拿饼干给我吃.大家都看着我.我越哭越想哭.大爹走过来,手搭在我的肩上,说,“狗胜,别哭了.”他说着,自己也哭了,也引得旁边的人哭.

我以为二奶又生病了,是病死的,实际上不是.听我大爹说,二奶昨天身体还虚,饭也吃得少,他就给二奶烫奶粉,今早天刚亮,去她屋子里准备烫奶粉给她吃,二奶不在床上,想着可能去坝塘边了,就到那儿找.坝塘里灌了满满的水,靠近村口的板结的坝埂上挖开了一条两拃宽的排水沟,但很浅,可能是二奶再没力气挖下去.他来到坝塘上方,看见二奶斜靠在入水口处,身后横着三根木柴,她的头已经歪在一边,脖子上挂着一条拇指粗的死蛇,下半身埋了好多泥沙和石头.她用身子挡着水口,让水铺过沟边,莫流进坝塘,防止冲垮坝埂,毁了下面的菜地和房子.

“原来装得的水少,下再大的雨也不怕,现在不同了.”大爹停了一下,接着说,“人老糊涂了,开始就要留个排水口的,临时去挖,咋来得及啊.”

二奶在那个水口挡了一夜.坝塘保住了,菜地以后绿油油的了.二奶做了一件好事,可她不在了.

抬二奶上坟山那天,姑姑和姑爹们,堂哥堂姐都回来了.那天,家里人个个都哭了,村里好多人来,也哭了,满院子都是哭声,连村长跪在棺材前,都不停抹眼泪.在我见过的不在的人中,二奶是被哭得最多的一个.现在,二奶在阴间,好多鬼都会看得起她,没鬼取笑她,比我好得多.

我哭得很伤心.我记起二奶说的话,想想过去,想想以后,心里就有感情了,脑子就不空了.我就使劲想跟她在一起的事情.真的,我会越想,越要哭,想停都停不下来,可能是我的脑子不像过去那样空了.

后来,我不仅想过去,还想将来,我的将来会是什么样,我想不出,但我还是尽力去想.

责任编辑王小朋

人间之水论文范文结:

关于本文可作为相关专业人间之水论文写作研究的大学硕士与本科毕业论文人间之水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职称论文参考文献资料。

1、高会军论文灌水

2、工业水处理期刊

3、水处理技术期刊

4、关于水的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