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之城方面专升本毕业论文范文 与绿野之城方面毕业论文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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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之城

王晓云

此刻,是南方的七月,而吴媛告别了自己的母校,单身南下,来寻找她的情郎.

A1

毕业分配的号角还没有吹响,吴媛就紧跟着徐爱平跑到了他的家乡.

此刻,吴媛的心里很着急.她那说不出的期盼和犹豫,因为沿途的小雨,而显得愈加没有头绪.她斜倚在奔驰的火车上,深绿的火车厢有点凌乱,而窗外延伸的枝叶,却又那么张狂地伸进车厢里来,这陕南的夏天,委实来得有点太张狂了,只有这清凉的空气,因为下雨有点久了,风里带着凉凉的气息,在火车厢的镜子上,片刻就凝下了一片水珠.

芳龄二十一岁的吴媛,她的青春会是怎样呢?她的爱情又会是怎样?她不知道.此刻,她只是随便地幻想着徐爱平,幻想着徐爱平所说过的金城.

他说,他们这个地方盛产沙金,以前就叫作金州,还叫作洪州,传说穆桂英大战洪州,就是指的这个地方,洪是哪一个字,吴媛也不知道.

对她而言,徐爱平就像是一个谜团,一个解不开,化不掉,辨不明,逃不了的一个谜团.她想忘掉他,想摆脱,可是不能.

她常常见到他,在学校的广场上走过,是刚恢复高考没几年,大学生是天下的骄子,徐爱平是骄子中的骄子.他长得非常帅,一米八的个头,身材匀称,不胖不瘦.他的脸庞也很端正,属于那种具有精致棱角的人,又因为他所学的是中文专业,立志要做一个名满秦都的记者,所以眼里总是闪着一种睿智而微妙的光芒,但同时又因为他是一位诗人,所以这目光里又带着一种飘忽,这种飘忽的目光似乎常常将人引向不知何方.这也是吴媛常常引以为困惑的地方.

此刻,是南方的七月,而吴媛告别了自己的母校,单身南下,来寻找她的情郎.

火车呜叫,终于缓缓进了站,那些疯狂蔓长的潮湿而碧绿的植物,此刻退后而去,还给从外地来小城的吴媛一个清新的视野.

火车站位置偏高,在站口有一个接人的大巴车,但是,也有人愿意走路.吴媛跟着一个也是在省城上学回来探亲的女孩子一起,那个女孩坐车晕车,所以她们就结伙走路了.

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土公路,女孩子呔了一声,吴媛顿时就看到金城了.

这是一个多么清新的所在,是她极度幻想的地方,她幻想中的徐爱平,在这里生活、工作,他的父母亲是那样的白发苍苍,他们是多么地需要吴媛的照顾!

整个城池,就像一幅水墨画,静静地躺在汉江的南岸.远山苍翠如洗,抱着城市好像一个婴儿,有南北二山,有石梯远渡,有政府机构,有学校、医院、邮局,有百货商业公司……而所有的楼最高不过四层,更多层层叠叠的瓦顶,见证着每一个房檐下,那种最市井的生活……温柔如雾一样的水体,凝结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是吴媛从没有见过的家乡,那一瞬间,她想到了一个词:回家.

而这里,就住着她的同学——徐爱平吗?

她要来寻找他,此前他们经过了四年学习,两年半的相识.那个时代的他们都很保守,从来没有刻意去表露一个字,直到在毕业前夕,他们这同一个年级却不同科系的同学,也需要表露一下感情,某一种东西,才像种子生发一样,排山倒海而来.

一切意犹未尽,尚没有说得明白,而当时基本是没有电话可以打的,写信吧,也太慢,刚刚毕业回家,仿佛地址还没有确定,而且信里的羞羞答答,是不是真的,还是说不明白.

徐爱平就在这个城市,而他在哪儿,她也并不知道.听说他是到这里的广播电台实习了.毕业方案尚没确定,但学生的要求是很重要的,看样子,如果他真的愿意在这里,那就是分配地址太顺理成章了.

吴媛走在1983年的金城的大街上.虽然微雨时下时停,但这个小城却弥漫着夏日的味道.街边的杨柳绿沉沉,深得要醉了,柳絮早已飞过,这绿里就带了生活斑痕的味道.而曲径通幽的老石板街,也带有一种似乎山城马帮似的传奇.沿途,有一些卖蒸面,或者炕炕馍之类的地方小吃.还有一些面馆,用布帘挑一个幌子有一种古老的意绪.

走过街区,吴媛看见巷口的一端,有一个公用的自来水龙头,一担水卖一毛钱,有一个肥胖的妇人站在那里仔细收钱,而成群结队的邻里在这里排队挑水,伴随哗哗的水声,是柴米油盐,以及他们放肆而快活的笑声.

再走过一个街区,吴媛站在了小城的商业中心.这里是个比较大的广场,有个年轻人,他面貌英俊,穿着时行的那种花花绿绿的港衫,大大的方格牛仔裤,粗高跟男鞋,他把一支阳伞撑在头顶,叫卖正在录音机里播放的邓丽君《小村之恋》的磁带.

徐爱平,你在哪里?

这是1983年的7月30日.之所以纪念这个日子,因为这几乎是一个城市共同的记忆.仿佛霞光照耀、黑暗来临,仿佛生命悠长、岁月永逝……在这一天,吴媛来到了梦想中的金城.

从省城来金城的十七个小时的火车过于漫长,吴媛来得是有点太晚了.当她找到徐爱平实习的市广播电台所在地时,得到答复,电台已经下班了.她说的那个大学生徐爱平确实在,但不知现在去哪啦.你明天来吧,那个接待的妇女热情地说.

吴媛只得只身住进了一个临街的小客栈.

略微停息,换掉湿答答的衣服,回身一看,天色似乎已全黑了.寄身在这陌生的小城,想象中的亲切亦不能替代现实的生疏,吴媛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点太鲁莽了.本来,她是应该给徐爱平打个电话,或者写一封信,让他到火车站来接她.可是,在她的心里却也有一种难以化解的隐忧和担心.听徐爱平有一次吞吞吐吐地告诉她,他本来在老家是有一个女朋友的,说是女朋友,那是他们那时候在工厂经别人介绍而谈的,本来并没有结果,一来二去的,他竟然考上了当时门槛甚高的大学.这样就存在一个问题,他是否应该离开她呢?

吴媛问他,那你是忠于爱情的吗?

这时候,吴媛感到了他的眼睛迅速弥漫成一枝烟树,他重新变得那样迷茫而又哀伤.等到吴媛不理他,徐爱平却又跑到她的宿舍去见她,给她打饭,陪她走过那些寂寞的操场.当吴媛问他的时候,他只是眼睛望着很远很远的天上飞翔的白鸽.阳光照着,让吴媛顿时心疼起来.正当吴媛想放弃的时候,一件事情又改变了她对这种关系的认知和态度.

徐爱平的父亲来了.

此刻,在这落着雨的夜晚,她想起她曾经见过他的亲人了,那她所爱的人,真的已是属于她了吗?

吴媛不禁打开窗子,凝视着这个夜雾中的城市,夜雾辽远……吴媛所住的房子,是客栈的最高层,三楼.临街的一面,用围墙圈定了起来,而二楼以下,都被高大的泡桐和国槐树遮掩着.正是国槐的开花时节,蝶形的黄白色花朵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使夏日变得蓊郁.而层层叠叠的密雨,又让这个夏日夜晚显得幽怨和感伤.

1983年7月31日.吴媛记得自己还是被一阵雨声惊醒的,本来,那下了一晚的冷雨,它也不会有这样的气度,让一个少女无眠,可是,在清晨的时候,它突然有了更大的气势,它哗哗啦啦,它微微喘息,它从附近洋铁桶一般的排水管道哗啦啦地打下去,把吴媛惊醒了.吴媛连忙走到窗前.

多年以后,吴媛还能清晰地记得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这一天的场景,融进了这个城市的历史,融进了她的一生.

她是一大早跑去找徐爱平的,可是工作人员告诉她,徐爱平回了老家,应该今天可以回来的.他们充满同情地望着她,觉得这个梳小辫的女学生,仅仅看起来,就那么让人想去关注,我见犹怜.

吴媛走在街上.

她站在永安百货公司前,她想,她应该给徐爱平带一个什么礼物吧,此前,她从没有给别人送过东西,她的那种家庭教育让她并没有能接触什么人.父亲是一位大学教授,后来在一家厂里管财务,父亲说,不管怎么说,人还是要有一技之长,譬如“”之后,他还可以就这样依赖着职业,而不用费劲回到大学的课堂,他让自己的女儿报考了经济学专业.其时,那是一个尚显冷僻的专业.

她想,给徐爱平买一个什么好呢?钢笔?笔记本?突然,她的眼前一亮,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相框.那种镶着银白色边的,又带一点冰蓝的颜色,仿佛旧时上海小资的华丽,当时,地下的舞厅已在悄悄地流行.

买了相框,吴媛还在百货公司里停了停,蓦然,她看到了金城丝绸,这感觉让她吃了一惊,她看着那平滑飘逸的缎子,就想,原来爱平的家乡是这样好的,可以产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蚕丝.爱平还说这里的茶也很好,春天了,漫山遍野都是茶园.茶园里会开小小的洁白的茶花吗?吴媛不知道.

吴媛又买了一小截丝绸,她要把那个做成缎带,扎成玫瑰花,挽在这一个华丽的相框前,这几乎,哦,是一个不能说出的秘密.

从百货公司里出来的时候,吴媛的心情变得欣喜,而此时天空也似乎云开雾散,露出了一点恍惚的光影.

走在这样的街上是平和安宁的,走在这样的街上是快乐的,走在这样一个她所爱的男人的家乡,她是幸福的.她只想轻轻地轻轻地体会这种幸福,似乎就希望要这样无休无止地住下去,要和他捉迷藏,看看她最后见到他时,啊,手里已经攥着那么多的秘密了!

吴媛正这样想着,突然在街上撞上了一大群人.她看人群围得那样密集,也走上前去,这时一个小丑,突然把吴媛手上的帽子一抢,吴媛惊骇,跟他转了两圈.小丑将吴媛的帽子举到高处,又回落下来.他微微笑着,画的乌黑的胡须白白的鼻梁红红的面孔,让他看起来特别滑稽.吴媛给逗得笑了起来,她抢下了她的帽子.抬头一看,天上的小雨下得精致,下得委婉,下得诚惶诚恐,天空似乎有放亮的迹象,特别的亮,而雨丝仿佛细细的牛毛.啊,幸福不是毛毛雨,它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吴媛快乐地唱了起来.

原来是一个巡回马戏团从河南来这里演出了.马戏团在巴山路的一个空地上,搭起了黄黄的顶上绿绿的帐篷,一人骑马从帐篷外跑了一圈.吴媛凑近人群里,就被推了进来,她不得不买票了.她看到猴子骑在一个小自行车上,轻松地钻圈,它有时候还微微嘬着嘴,似乎打口哨,猴子的脸啊,看起来喜气洋洋.还有那些狗熊,站在一个四面摇晃的小木板上,下面是晃动的水晶球,憨态可掬.

从马戏棚出来的时候,吴媛陷入了一瞬间的困惑,她想起了早上去找徐爱平的情景.

那位阿姨脸色严峻,不知道为什么说,那你下班的时候再来找他吧,今天的工作正忙.由于陌生,再也不能追问,只好一个人又来到大街上.总之,这样雨雾的天气还是让人幻想.吴媛想,要不然就下午下班时再去找他吧,给他一个惊喜.让他看看啊,她这样的女孩子是多么懂事,怎么样也不能让刚参加工作的男友觉得自己是拖累啊.这是一个多么美的她将要容身的城市.

想到这儿,吴媛就来到了小小的饭店,这里的饭店,供应稀饭、稠酒,还有此地最为流行的金州蒸面.蒸面,是用面蒸成的薄而筋道的凉皮,拌上红红的辣椒,香味扑鼻的麻油,青葱碧绿的小芹菜,还有白是白黄是黄的土法生的豆芽.当下,吴媛就坐下来,细心品尝那香味浓郁,清新爽利的面.吴媛早就听徐爱平讲过,金城人不吃蒸面,那就等于没有吃到可口的饭.

从这个小店巡视,可以看见简朴而又低矮的楼房,两三层的样子,有的在二三楼的阳台摆着盆种的花,可以看见金红色的像小灯笼一样的植物在碧绿的叶子间时隐时现.更多的则是平房,土木结构的房子,假二层是一些阁楼,顶上盖着青黑的瓦,看起来古朴而又亲切.

吴媛的目光再向前,看到一个喧哗的十字路口,而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原来却是一个电影院,大幅的海报贴在油漆斑驳的墙上,放的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拍的《大闹天宫》.吴媛太喜欢美术片了,她喜欢画画,感觉画里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她想,她不如在那个影院里去等徐爱平吧,在那里,她会缓解对于徐爱平的思念.关于他们之间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就可以暂时忘掉,不要去想吧.

温柔的水正缓缓,缓缓地向堤坝之上漫卷,尽管雨已经不是那么大了,可是,上游的降雨丝毫也没有减小.只是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汉江之水的水位线啊,已经上涨了五六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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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平早上来到单位听办公室的阿姨说,清晨,有一个女孩子来找他.还没等徐爱平追问,阿姨又说,那女孩子留下了名字,叫吴媛.这让徐爱平顿时心里就痛了一下.徐爱平很想请假,他急于要问,那吴媛住在什么地方,在哪里等他.可是还没等他问出口,阿姨,不,李秋香同志,严峻地说,我们今天有特别重要的任务,汉江水即将决堤,台里正在开会,我是出来拿文件的,你赶快进去听听.

徐爱平顿时紧张起来,他走进了大型会议室,立即觉得会议室的气氛极为凝重,大家屏声静气,似乎正在讨论什么话题,而又陷入了片刻冷场.

徐爱平走进来,他的钉了马蹄型鞋掌的皮鞋的声音特别刺耳,这让他很是惶恐.不料新闻部主任接着就对他说,台长去市里开会了,要我们先在这里开预备会,等待消息.情势特别危险,从现在开始,我们每个人不得离开.顿时,屋里的气氛更为凝重了.谁也不敢表态,有一个科长跑去倒水,徐爱平看到他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金城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开始特别播报.

当这样的声音一响起,徐爱平觉得,他是再没有退路了.

作为一个虽说是实习期,但已被单位确定接收的人才,这里应该已完全是他的岗位了.新闻部主任严厉地对他说,爱平,从现在起,我们就要开始最艰苦的工作了,我们要去第一线进行采访,必须适时把真实的情况向台里汇报,你知道,这里只有我一个,台里其他人员专业技术都不够,只有你是新来的大学生了.走,我们去堤边.

两个人走在潇潇的雨中,电台需要及时播报,时间已是下午的四点多钟,由于众多的市民们正在紧急出行,围堵的马路和居民区里拥满了人流,很多人抱着自己的箱子、被子,还有架子车在拉着电器.但是也还有老人倚在门边,正在数落自己的孩子,他们怎么也不想离开家.

新闻部主任走上去劝解,却招致了老人的一顿训斥.主任觉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可是他也不知该找什么人去管.徐爱平拉走了他,他恍惚觉得这件事情(大水来临)不太可能.当然,他同时内心里还有一个很心焦的问题:吴媛你在哪里呢?

登上了大堤,徐爱平顿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只见浩浩荡荡的大河,莽莽苍苍地从大山的罅隙里流出,曾经看来那么宽的河床,如今全被灰的河水占满了.站在堤上,这水位的高度,也像从天上来的一样.徐爱平记得这是条文学的汉江,他热爱这条汉江,他记得《诗经》里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记得《诗经》中的《旱麓》:瞻彼旱麓,榛栝济济;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大雅,荡之什,江汉》中说: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啊,如今想起这些诗词又有什么用呢,这条清雅美丽的汉江,你为何鲁莽成这般模样!

徐爱平站在水边,这一刻,他的眼泪哗哗如泉如注,他想这可怎么办呢?他们的城市,他们的家乡,他的理想和抱负,他的美丽的姑娘.

他紧握着新闻部主任的手,他感觉他的手冰凉.他问,你怕死吗?

那个威猛的男人摇了摇头.徐爱平说,可是,我有个同学,她昨天来这个城市寻我了.新闻部主任也不说话,他蹲下来,用手在河堤边试量了一下.此时,洪水距离这个青石铸就的河堤顶,大概还有八十公分的距离.他站起来,看着水流向远方,不断地流向远方,他想如果就这样把流量流走了就好了,明月滔滔向万里,少年理想不回头.

他站起来,对徐爱平说,我们去工作吧.

从下午到黄昏,他们不停地在写稿子,播报防汛的形势,已经说得非常严峻.市委市政府也是紧急召开了会议,大部分的人都在撤离.播音员已是讲得口干舌燥,她的嗓音嘶哑,家里还有正需喂奶的孩子.徐爱平抢下了话筒,此前,也已经有人这样做了.

他想他焦急的声音,吴媛能听到吗?她在这个城市的哪一个拐角?在哪一片干燥的土地?天!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她该往哪里跑!吴媛……徐爱平听到自己声音哽塞,他呼唤那善良的乡亲,真情地告诉他们尽快离开这个城市的水边.他想他昨天回到外县去,看到了他亲爱的父母亲.父母亲都还慈祥善良,夏天小平房门前几乎是花圃里栽着的小菜,也还那么湿润,那么新鲜,那就是一个精明的小市民母亲的温暖.而且,他还见到了芬雨.芬雨是他从前工厂里的同事,她还去过他们学校一次,她曾私下里扬言如果徐爱平离开她,她就去学校告他,让他开除了学籍,身败名裂.

此刻,徐爱平再一次深深地想到了吴媛,他想念她总是喜欢穿紫色的衣服,系着一个马尾,好像神话传说里的紫草仙子.她喜欢唱歌,喜欢画画,原本是要学艺术的,可是她父亲要让她学经济,以后到她母亲所在的银行里去工作.就是因为这个,吴媛无助地坐在他的宿舍里,黄昏的夕阳仿佛蔓草,让整个窗子都红霞绯染,而窗外那碧绿的树啊,简直就像理想……长亭外,古道边.

他一直对吴媛若即若离,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放弃芬雨——在那个漫长的“”后期时代,他在那个厂里做着苦力一样的工作.热电厂,多吓人的名字,不断地铲起炭料投向滚滚的燃烧的熔炉.而芬雨来了,她像火焰一样走在他身边,走在厂区那漫长的走道上,所有人都纷纷侧目.徐爱平说,你不要跟着我.芬雨说,我喜欢你,我就跟着你,我妈说,这招管用.她是一个假小子,她曾是一个红武小将,她坚定的目光,细勾的鼻子,扁扁薄薄的嘴啊,都是那么让徐爱平不由自主的一阵担心.

但是她也有温柔的时候,她温柔的时候,任他怎么说她只是笑眯眯的,仿佛一只移进了雨水的植物生机勃勃,气势娇嫩,不可触碰.很快她走进了徐爱平母亲的心,也许母亲觉得这样强悍的女人可以免除儿子将来到社会上吃亏,尤其像他们这种成分不好,刚刚从劫难中出来的人.

就这样,恢复高考后两年,徐爱平考进了省城的大学.

他觉得吴媛来,是一个麻烦.在那个好的黄昏里,他是多么坚定,才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不会和她谈爱情.

他只是和她谈人生.

城市里的爱情,来得那样婉转,那样压抑.他总是欲言又止,承受着良心的折磨.一想到他这是在骗她,他就变得支支吾吾,目光迷茫,他总是说,吴媛啊,我配不上你,我不敢想,我不懂爱情,我根本就不爱.

但是吴媛也坚定地说,你是我的朋友.

恍惚的月光,清新的诗意,多少个夜晚,他和自己的梦想在一起,和他的诗歌在一起.他给吴媛写诗:无缘啊,上帝的旨意.

以后的很多年,徐爱平不断地回忆起那些年轻时的场景,他想,他那时候的确不是一个成熟的,有担当的男人,他的痛苦显得那样苍白而无力,还带着那么多青涩的美好.

现在,在下午的五点多钟,整个电台依然陷身在紧张中,从下午的三点多钟,到现在的五点多钟,整个电台一直在播报:

汉江流量将超过每秒钟27500立方米;金城很可能被洪水淹没,在下午四点之前,地势最低的东关、西关两处居民必须全部撤退,而老城的数万老幼妇孺,也必须在下午六点之前尽快撤离;全城干部、民兵、青壮年应立即组织起来,准备抗洪救灾……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金城陷入了一片混乱.

徐爱平一直在帮着播报,负责播报的女同事由于保姆也已经撤离,有时需要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有男同事也赶在洪水危急的第一线.而徐爱平这样的实习生,他总是补在最需要的位置.他一边机械地播报,一边看着院子里雨水中盛开的白玉兰花,心里有点恍惚.似乎已经播报了很久很久,由于寂静和外面喧闹的环境封锁,也几乎开始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和自己所从事工作的意义了.

因为,已经很晚了.

后来,徐爱平终于赶到了大街上……从寂静的院子里一撞进大街上,徐爱平才知道事情的虚妄.由于是雨天,那喧闹的场面都变得寂静,偶尔一辆匆匆驶过的车,呼啸一下,在雨中呈现着彩色的雨帘.还有偶尔匆匆奔跑的人,一溜烟转过街道的拐角,还有慢腾腾行走的人,脸上呈现着麻木的表情.

徐爱平数次问过单位的阿姨,但是那个老阿姨并不确切记得吴媛住在什么地方,好不容易记起她说的那个客栈,可是徐爱平去找过几次,并不在.那家客栈的前台已经没有人,整个客栈也已空空荡荡,还可偶尔见到几个外地人,有一个做锦鸡标本的小贩将大门敞开着,锦鸡美丽的锦羽就在那些黯淡的房屋里面飘.

吴媛,你在哪里呢?是不是已经离开?

突然,徐爱平想,他应该去最沿河的城堤边看看.看看那里的人都撤离走了没有,如果吴媛在的话,她会不会去看河,偶然和他迎面相撞.

想到这里,徐爱平就迅速地沿着大桥跑,一直奔跑到西关所在的地方.他到这里来一看,才觉得情况仍然万分紧急,并不像自己考虑的那样乐观.许多老人和青壮年都还待在自己简陋的房子里.他们觉得灾难是不可能发生的.是啊,对即将有可能到来的灭顶之灾,许多居民还是抱着侥幸的态度.

徐爱平在这些简陋的房屋间到处奔跑,不断地花力气劝说着人们撤离,同时,也不断地问别人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紫衣,留小辫,扎着紫色蝴蝶结的女大学生.吴媛的形象在徐爱平的心中根深蒂固,无比明晰,然而,没有人告诉他这个消息.

大水上涨得无声无息,在晚上六点钟的时候,已经有一些水进城了,然而,这是雨天的积水还是那浩浩的堤外河水呢?并没有人在意.

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分,徐爱平还站在别人家的屋顶,作为一个也不是政府的公务人员,也不是各相关部门的主要责任人,徐爱平是没有必要坚持这样一种原始的最古老的劝说方式的,但是,首先,他觉得他是一个志愿者.

现在他所站的这一家,是一个固执的老人,由于儿子在外地工作,他只是让媳妇和孩子去了地势更高的新城,而自己坚决坚守着自己的“家当”.一些陈旧的家具,一些旧年生活的污迹,一些曾经消失的让他心痛的历史,他不舍得离开,他站在自己家的阁楼前,听别人的劝说,他忍不住老泪纵横.

无奈,徐爱平只好走上他们的阁楼查看情形.

顿时,徐爱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夏天夜晚的时光里,在微弱而又清晰的光波映照下,那滔天巨浪正在滚滚进城,每一个浪头都有一二十米高.仿佛当时流行的立体电影,戏剧性惊人的场面扑面而来.不等他反应过来,他站的这个带着阁楼的简易木屋,已经如同纸扎的玩具,在浪头的冲击下迅即瓦解.他脚下一空,随着掉进了无边的泽国.

A2

吴媛被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惊醒了.

当大浪袭来时,她在爬楼顶的过程中,脑袋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估计是慌乱中,绾结的衣服晃晃悠悠地遮住了视线,头撞在了地板的边缘上,接着就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接连不断、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团绚烂的火光,好像放焰火一样,绮丽而不可置信.

这是一幅奇异的图景:瑰丽的火光,漂浮、游移在无边无际的大水中.火光照亮了水上的木料、垃圾、淹毙的畜生尸体,若隐若现地还有几具死者的尸体.在更远处,则是一片黯淡的视野模糊水天难分的景象.

火光短暂.很快,一切又都归于黑暗.她感觉到了雨,雨点冰凉,一滴一滴落在她的眼睫上.

爆炸声也短暂,一切又重归寂静.她微微抬了一下手指,发觉彻心的疼痛,并听到了自己的声.更重要的是,她听见边上有人在说话.

她问,这是在哪里?

一个人说,哦,你终于醒了.另一个人说,还好还好,醒过来了!还有一个人说,我们这是在北门附近吧,我们这儿地势高,退水的话也退得快.

几个人的声音,隐隐约约、渺渺远远,听起来那么不真实,宛若天外飘来.随即,那些声音又开始自顾自地聊天了,似乎不再有人关注她.一人说,刚才一定是电石厂爆炸了;一人说,奇怪,这么大的水,咋就没有把它淹熄,还爆炸了?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一个人说,嘁,你知道什么,有的火可是水淹不熄的,电石遇水本来就爆炸!听着听着,吴媛的心终于明白过来,她是躲过了大水的劫难,和另外一群人滞留在某一个她所陌生的地方.

在议论纷纷中,突然,有一个妇女哭了起来,她嘤嘤的哭声宛若夜晚的游魂,悲悲切切,凄冷冰凉.在她那寂静的哭声中,吴媛终于彻底地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在昨天,是昨天晚上吗,还是今天晚上?是的,在这个时间,当她从纷纷攘攘的电影院出来的时候,不觉陷入了惶恐.只见在黄昏的街头,整个大街呈现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恐慌,却又充满了一种茫然和倦怠.

吴媛站在十字路口,焦急向人去问.很多人告诉她,高音喇叭都播了,让大家赶快离城,洪水即将淹没这个城市.但实际上会不会淹没呢?他们并不知道.说话的人说着就远去了,吴媛站在街口,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她的眼睛望出去,有一些小街已经空空荡荡了,撤退的潮流从一些地方蔓延开,一些人进入了逃亡的行列,还有一些人在踌躇,大批的人都只是肩挑手提,或者推着他们老式的架子车和引以为傲的自行车,向人烟稀少、地势更高的新城转移.也有一两辆汽车呼地从身边窜过去了,溅起的雨水扬起漫天的特权.

吴媛站在十字路口,因为她站在不动的反方向,所以她的衣襟总是不断被人牵扯,仿佛是人群中一个极不合时宜地静物.只有满地的旧衣破物与她惺惺相惜,相对隔望.

蓦然,吴媛像是猛地醒了,她迅速跑回自己所住的客栈,她在客栈里一阵收拾,还换了一双更加禁跑的旅游鞋而不是高跟鞋,她在镜子前照了照,迅速将自己的衣物等放进了一个大大的旅行箱,当她把东西放进旅行箱又准备提走的时候,她突然又犹豫了一下.这时候她缓缓在床前的镜子前照了一下,她想,她应该去见徐爱平,对,为什么不去见他呢?在这种关键的时候,难道她来到金城,不就是为了能够见到他吗?他在哪里呢?他会预知这场洪水吗?如果知道是这样的情景,他会想到保护她和照顾她吗?

想了想,吴媛就把箱子放下了,她想,她即是要去见他,拿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箱子显然是太挡路了,话又说回来,如果硬要逃跑,一个箱子的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一想,吴媛就缓缓地拉开了暗锁门,而又快速地转身冲到了大街上.她在大街上迅速地奔跑,雨水混合着汗水,从她宛若远山一样的眉间渗出,吴媛气喘吁吁地奔跑,终于来到了徐爱平工作的广播电台里.

寂静的电台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烟,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着潮湿的味道,寂静的桌椅上还有散开的纸来不及收拢和整理,而桌子上的一些水杯,还有微温的水体呈现着一种温热的情怀.

吴媛不自觉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她想,徐爱平曾经坐在哪一个位子上呢?在这样一个她看来浪漫无比而又伟大的寻亲之旅中,她是怎么回事,直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他!

在寂静中吴媛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哀伤,她突然如此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以前的往事.她想到有一次,就是徐爱平的父亲来,他们三人在一个简单而又清静的饭馆里落座.自己那天的神态有点拘谨,而徐爱平的父亲,也很拘谨.他微微地笑着,不大说话,也小心翼翼的,只让吴媛觉得他们不够亲,可是怎样才可以亲,吴媛没有经验,也并不懂得.她只是不断鼓励自己给徐爱平的父亲夹菜,徐爱平的父亲也是不断地给她夹菜,于是这样一个艰难的场景就变得只是吃,吃得桌上的菜都有些空了,让人很有些尴尬.

吴媛觉得那是很失败的一次见面,可这种失败却又无力更改.她认为,她一直是个简单的女孩子,父母亲并没有教会她社会上的复杂.

此刻,坐在宁静的桌前,院子里都是疯狂盛开的白玉兰花,白玉兰花非常洁白,衬着因为雨水而被洗得更加碧绿的枝叶,这个喜欢湿润的植物像是融进了千百年的精华,有一种微微的妖艳和片刻问恐怖的气氛.

吴媛突然想起,啊!她是应该撤离了.

这样一想,她就疯狂起来,有些跌跌撞撞地从楼上下来了.这时,她觉得她的小腿不知怎么竟有些软弱和颤抖了,以至于下楼梯都变得有点吃力而艰难.

从这以后,她就觉得自己还没有清醒过.

吴媛再次回到了大街上.啊,在这个城市,她几乎没有一个亲人,只有她的不可预见的爱人——可是他在哪里呢?吴媛开始不断寻找,似乎在她朦胧的潜意识中,这个她听起来已经亲昵得不得了的城市,谁都会知道她的爱平的下落.因为,正是徐爱平,才让她对这个城市,在心中有了概念.而此前,她怎么能够知道呢,在这个距离她所在的省城十七个小时车程的,几乎是出省一般遥远的城市,会有这样的烟雨呢,这样美景如画,这样善良而平凡生活的人们,他们一样有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吗?尤其眼下,他们还面临着这样的困境.

吴媛像发疯一般寻找徐爱平,她此刻才知,原来她要见到他的是那样强烈,而之所以会荡开,是因为可以预见到的,那个能够见面的辉煌,而倘若连见面都变得已不太可能,那么,那此前耽误的一天,几十个钟点,几乎是几千个分钟,却又是多么的不值和不甘啊!啊,谁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呢?在大水之巅,在楼层的深处,或者已经走向了山间,水边的高地!

这样一想,吴媛越发委屈,悲悲切切的眼泪顺流而下,打在她的已经湿透的衣服上,泪水再次混合着雨水,滴落在这个曾经养育了她的爱人的城市.

吴媛再次回到客栈的房间,她拎着巨大的箱子,再次感到了巨大的孤单.她站在穿衣镜前,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从侧面望过去,她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温柔的曲线显得她是那么可爱和孩子气,尽管这种孩子气有时候带着隐约的迷茫,让人家都不知道要把她怎么安置才好,但毕竟,还是可爱的吧.

吴媛对镜子里的自己撇撇嘴,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接着她又哼了一声,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养成一个很可恶的毛病,就是总是时不时的会向自己娇叫一声,这种叫声里并没有更多的含义,她只是一种习惯,含着对自己撒娇的意味,但是却在同学中传出恶谈.

就如同此刻,她拖着箱子,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愿意,可是,她却必须要去面对,她那个眼下,可怕的未来——这显见得并不太公平,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吴媛吃力地拖着箱子再次来到大街上,此刻,她跟随逃难的人流,体会着这种大时代和历史背景时某一个定格的拐点.蓦然,在她的头脑中,出现了一个很强烈的念头.

是的,她是有一件重要的东西没有带.她的相框,那个融合着她的爱心与浪漫的历史过程.她的情郎,笑意盈盈,满怀期待地望着她.昨天,她在商店买了这个相框,然后她小心翼翼,把徐爱平的照片嵌在相框里,相框边有蔚蓝色的海水,迤逦袅娜的白云,还有金色云层的间隙,云层一层一层,铺排了整个浪漫的天际.啊,她爱他.

可是,真要命的!她竟然将这个相框遗忘在了客栈的桌上.因为昨天到今天,他就一直站在那里,温文尔雅地凝望她,给予她更多内心的力量和温暖的包围.

在那种包围中,她觉得幸福.

而现在,显而易见的,她把幸福丢失了.

吴媛快速地转身.是的,她要去寻找那个相框,今生今世,那个她认为重要的幸福.

B2

许多年后,徐爱平看到了一段专家的报道.一位清华大学的教授,作为留美博士的专家这样写道:

人们不会忘记1983年7月的金城洪水有多么可怕,汉江南岸的金城虽然地势低洼,但城内房屋总不至于在水位之下.金城下游沿汉江约200/A里为丹江口水库.金城以下河槽内卵石早已淤高……下游石梯一带为峡谷直壁,宽仅150至200米.峡谷又窄,洪水到来,水位自然抬高……

徐爱平看到这里时不禁潸然泪下,那些久已远去的,阳光、时光,还有他的青春和爱情.

他记得外媒这样写道:汉江水位涨势很猛.加上其上游石泉水库原已蓄高达406至407米.28日曾开闸放水,31日仍回升到407米.至夜间,水位很快又上涨了19.4米,高出金城城堤1.5米,高出金城大桥南端桥面约2米.7月31日18时洪水开始破城进水.20时就很快淹没了全城,一楼所住未淹毙者奔向二楼,三楼,最高爬上四楼,最终还是溺亡……

这样的报道好像是一个与他无关的城市,而他竟然在这里亲见和亲历!

那一晚,他掉进了浊浪滔滔的黑暗中.

落人大水,徐爱平接连吞咽了好几口水.幸运的是,在汉江边长大的他从小就深谙水性,他在水里扑腾踩动,不至于让自己过分下沉,接着,一个细浪涌来,一个生硬而滑溜的东西,瞬间撞在他的胸膛上.他很聪明,赶紧抱了过来.那是一根紧致而结实的圆木,不知道是谁家的房梁.

四周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借着远处的零星灯光,他依稀看见,大约有二三十个人在附近水面挣扎着.在身体稳住的一瞬间,他想起了家,想起了单位,想起了那个从省城来看他的丁香一样的姑娘.他不由自主地叫喊起来,可是,刚刚喊了一声,他的嗓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浓烈地呛了一口水,接着他又尖利地喊了一声,他喊,吴媛.声音到底传了出去,奇怪在这样艰难的时候,他首先喊了她的名字,而不是父母和其他.他突然想起路遥写的《人生》里的一句,刘巧珍说,加林,我见到你,比见到我爸妈还亲.眼里随即闪现出电影《人生》里刘巧珍高加林相挽着走的画面,眼前随即闪现出吴媛出现的画面,在这个时候,突然又眼前一黑,远处的灯光倏然消失了.黑暗无处不在,徐爱平跌入了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刻.

他随即清醒过来,感到身体充满了冰冷的寒意.他惊讶地想到,一个城市已经毁灭了,连废墟也如同梦魇.大地没有了,时间也没有了.在这种时候,人最怕的就是面对孤独吧,想着想着,徐爱平再一次用力地呼喊起来.似乎……渐渐,不远处有人回应着,声音朦朦胧胧,一声又一声,似乎四处都有回应.他清醒了一些,也踏实了一些.他想,原来像他这样扶着房梁随波逐流的人,也不在少数.他又想,原来西关的人没有死绝,东关一带的人没有死绝,这会儿还活着,那么总会有几个人能活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他想,自己可真傻,他们在喇叭里喊了那么久,那么多人撤离了,他们是撤往了新城吗?那个地方地势较高,不,比这里高得多,应该是没事了,应该是安全的,那些曾经很简单的一个地方,现在想起来,就像金碧辉煌一样!对啊,西关的人不会死绝,东关一带的人更不会死绝.成千上万的东关人,撤到新城的,没有七八千也有五六千吧?哦,他们一定都会活下来!想到这里,徐爱平不禁微笑了!

头顶上冰凉的雨丝,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始终在下着,但是已经身在其中了,也不觉得可怕!浪头一个一个地打过来,他能够感觉到身体被大水越托越高.他想,他就像是一只船,已经在水里了,水涨得再高,又有什么作用呢,没关系的啊.随即,他又被这种念头重重地钝击了一下,他想,可是吴媛在哪里呢?这个念头重重地击中了他,他想到那可能带来的可怕的情景,不由心里一阵惊慌和钝痛.他用很大的声音喊,吴媛……吴媛.

周围只有滔滔的,仿佛安静下来的水声.终于,他的眼泪也犹如决堤一般,整个流到了脸上,流进了奔涌的河水,他似乎听见了眼泪落到水里的声音,他似乎体会到那种苦涩的刻骨铭心的爱情,他想,吴媛,他是那么地爱着这个女孩子!

A3

带着相册又拖着箱子的吴媛来到了大街上.

奔跑在大街上,无望的吴媛突然看到了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很多人正在疯狂地向上攀爬,吴媛提着箱子,也拼命对上面伸出了求助之手.也许是命运使然,也许是人群的裹挟,吴媛幸运地被拉上了这辆卡车,可是,那个美丽的相框,以及她最喜爱的一只大箱子却完全被抛弃于蜂拥的大街上,不知去向.

吴媛稍微松了口气.

满载着人群的老解放牌大卡车混在行人、人力车、牛马猪羊间缓慢地向南开行,行至一个路口,人群拥堵,老解放车似乎也累了,它暂时停了下来

晚七点多了,古老的城墙在洪水的浸泡下,再也撑不住它苍老的身躯,金城的东堤、北堤几乎同时失守、崩塌,急遽流动的洪水裹挟着泥沙和着从上游冲毁的家具、木头、牛羊猪狗尸体等向城内倾泻.十几米高的巨浪一浪接过一浪快速推动着它们摧毁着它们所遇到的一切物体,急速移位和碰撞,力量堪比海啸.

远远看着洪水是没有声音的,而此刻它所创造的声音就是人间地狱的声音.水中四处惊悚的呼喊声,楼顶上的人茫然注视着百米远平房顶上的几处年轻女人无望的呼喊……

接着,这股不可遏制的力量迅速跑到了老解放的身边,还不容思虑,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巨量的木头、油桶、杂物等怒吼着从侧面将解放车掀翻.

刹那间,吴媛觉得自己被卷入一个滔天巨浪之中,下一波的巨浪紧接着再次覆盖而来.

不会游泳的吴媛在第一个浪头打来之时就陷入了混沌浑黄的浊水中,她只能听天由命沉浮其中.沉浮中吴媛觉得有人向上推了自己一把,在她刹那见到微弱光明的时间,她看到是一位老婆婆.老婆婆半露在水面上的目光无限坚定地看了一眼吴媛,随即被浪打掉再也不见.吴媛的头发被人从水中抓起,有人向她的手中塞过来一根漂浮过来的木头.

终于,吴媛跟着一跑到了一个看起来还规整的楼前,他们弃掉浮木,跑人一楼,站在楼梯道,眼见着洪水即将把一楼淹没,他们赶紧上了二楼.刚上二楼,水也跟着上了二楼,他们又向三楼跑去,接着三楼也上了水.三楼的地面上积水已经一米深了,人们都开始站在栏杆上,洪水继续涨,眼看着身子已经站立不稳,有的人爬到了楼顶上,接着楼顶上的人把衣服打成结,把大家一个个地拉上来……

吴媛缓缓地醒来,朦胧中,似乎看到身边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在对着她笑,还有面对陌生人的羞涩意味.她的目光再向远处看,渐渐地环视一周,看见大概有七八十个人,大家聚在一个楼顶.

夜晚雨终于停了,天幕上出现了耀眼的星星.照着这朦胧的水岸,四周都是水.躺着的吴媛慢慢地爬起来,坐在地板上.星星出来了,在水里一下一下有着微弱的闪光,楼顶上的人都或坐或蹲或躺着,慢慢大家都站了起来,茫然地向着远方凝望.人人沉默无语,犹如浮雕.在他们的身边,夜色在渐渐地退,而在他们的头上,天际渐渐露出鱼肚白了.他们慢慢可以看清周围的人了.

人们相互打量,一个个满脸满身都是泥污和水,隔着遥远的水的不远处,还有另外一些楼顶上的人,大家遥遥相望,不过几十米外,就是另一个如同孤岛的楼房.然而隔着水,隔着已死的漂浮的尸体,咫尺恍若天涯,这一切是那么的不可置信!一个城市死去了,满目疮痍中,而大多数人还活着,活过来了.

人群不禁充满了一种欢呼和叹息.紧接着,他们又被另外一种恐惧所摄住……这些楼顶,会不会坍塌呢?会不会逐渐地瓦解?可是无力的他们怎么可以出去啊……

他们到底迎来了又一个黎明,黑压压的乌云,也渐渐散开.几个老人在窃窃私语,今天可能是个晴天.一阵风吹过来,依然有冷风扑面,许多人在簌簌发抖.

一种巨大的伤感和恐惧随之而来,假如他们站的这个楼房坍塌了呢?假如就此沦陷,他们这些侥幸躲过夜晚黑水的人,又怎能躲过这个凄然的白天.

慢慢地,有人开始抽抽搭搭地哭泣.

不过,在这种哭声中,更多是一种平静的底色.楼顶上,一个母亲解开衣襟奶孩子,孩子稚嫩的小嘴,仿佛吞咽玉液琼浆一样,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一群男人背对着背,围成一个圈,让包围在其中的姑娘大胆地褪下裤子小便.突然,人群起了喧哗,大家低低地吼着什么,急于向一个楼裙边靠拢.

吴媛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青年仰仗着一块门板,艰难地漂浮在水面上,他显然正极力地向岸上的人示意申请搭救,却几乎说不出话来.一群壮年男子走向楼边,七手八脚把这个男子救了上来,明明看见不是徐爱平,吴媛还努力地又仔细看了看.确认他的胳膊手都是细细无力的,终于一颗心又不为人所知地悬了上去.人群中有人掏出了一只鸡蛋给那个男子……这使刚才凝重的气氛变得有点活力,突然,仿佛为了更加冲破这种郁闷似的,人群里有个男人唱起了歌.这个男人唱的,是电视剧《霍元甲》的主题曲《万里长城永不倒》.两三个月以前,这部电视剧曾让金城万人空巷,街头巷尾,从七八岁的孩子到三四十岁的汉子,人人都抢着去看这部电视剧,人人嘴里随时都哼着这首歌.男人锐声唱着,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

他的嗓音粗砺、嘶哑,而却满怀深情,渐渐地,哭声消失了,有的人跟着唱起了歌.唱完这首歌,他又领头唱起了《少林寺》里的《牧羊曲》,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吴媛也跟着他们唱起来,野果香,山花俏,狗儿跳,羊儿跑.举起鞭儿轻轻摇,小曲满山飘,满山飘.

天连着水,一片清淡的混沌,天亮了一下,然而现在仿佛更黑,小曲抑扬,仿佛声音婉转漂浮在水天之间. 《牧羊曲》之后,他们仿佛开始了大合唱,唱了一首又一首.唱《乡恋》,唱《军港之夜》,唱《酒干倘卖无》.刹那之间,吴媛泪流满面,她地唱着,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她很喜欢这首歌,她想到不久以前,在毕业晚会上,同学们合唱了这首歌,那时候,徐爱平在遥远的操场的一角,可是,她怎么能不唱给他听呢?是啊,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

如今,眼见到一个城市倾圮了,可是,她的爱人在哪里?不仅仅是一个人,不仅仅是一个城市.不知不觉,吴媛已经泣不成声了.她感同身受,是的,她的男友生活的城市,这个充满了她的爱,她的幻想,她的全部希望的城市.

在一片低低的啜泣声中与高亢的歌声中,突然,有人指着远方叫嚷起来:

看,太阳出来了!

B3

如果不是生活中有那么多意外,他们的人生就应该会有更多的不同,由此通达,是到了一个鲜花开满的歧路,还是到一个遍布荆棘的未来的坦途,那种选择,真的是一个难题.

虽然徐爱平耗在水里的时间也足够长,但是,他到底是汉江边长大的男子.他终于透过水,来到了他的办公间.

庆幸之至,他们的办公室还在.

那时候,徐爱平的工作单位广播电台,是一个很重要的单位.每天的广播都要通过电信线路的传输,每天早上,他们要开始播音,就得给电信局打个电话,对他们的接线员说,扳闸广播了.在那个时候,群众要想打长途电话,那是打不通的.因为广播占用了他们的线路,一直到广播停了以后,他们的长途线路才能接通.

那天的广播就这样一直播一直播.

7月31日那天,金城市委开了紧急会议,要求各个单位各个部门都要上班,特别是重要单位和部门,广播电台的记者、机房人员和播音员当然尤其重要.许多年以后,金城的人还记得那天,广播里起初响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高亢的旋律,旋律后连接着满是焦急的播音.

播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水就进街上了,满街上都是洪水,那时候还是从东西坝涌进的洪水.播到七点钟,终于,城堤三处决口,排山倒海的水势淹没了城中的大部分地区.随着水流涌入,电石厂爆炸,电路全部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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