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西行路方面在职开题报告范文 和浴血西行路方面论文如何怎么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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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血西行路

  公元641年,唐朝文成公主在唐蕃专使及众侍从的陪同下,踏上了漫漫的唐蕃古道,远嫁吐蕃.从此结束了两国世代厮杀的局面,也将当世比较先进的中原文化带到了西域荒蛮之地,为西域的文明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文成公主所做的一切是可歌可泣的.但是,从秦一统六国开始,西域诸国与中原各朝就从未停止过杀戮,就是这次和亲,也是在吐蕃王松赞干布几次强横地用兵,两败俱伤的情况下,作为维系中原与吐蕃和平的纽带,所进行的一种政治联姻.在这种复杂的背景下,文成公主的出塞,更有着一种悲壮的色彩……

一 泪洒黄河

黄河怒浪连天来,大响谹谹如殷雷!声势骇人的黄河水永远不知疲倦地翻腾嘶吼着,狂风也不耐寂寞地从天边助杀过来.顷刻间,黄河水仿佛有人撑腰一般,扯出一副嚣张的强横嘴脸,搅动起滔天的巨浪狰狞咆哮,嚎叫着扑向禁锢四周的岩石,仿佛困兽垂死挣扎,然后在一片轰鸣声中粉身碎骨.海天一线触目惊心的黄,使人早已分辨不清是站在地面还是波涛之上了.文成公主感到一阵眩晕,她双手按住心口,漂亮的大眼睛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还在紧张地轻轻抖动.

边关戍将宇文通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地响了起来:“公主殿下,还是回寝宫歇息吧.黄河边上风大浪大,莫把公主殿下惊吓了.而且往西深入荒蛮之地,气候诡变,比我边关严酷百倍,到时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可就有的罪遭了.”

听到这些语含蔑视的话,文成公主却没有言语.侍女小雪可不干了,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宇文通被风沙浸透了的紫红的脸,说:“将军不抓紧差人去准备船只渡河,却有心情来此闲聊,莫不是不让我们过河?”

宇文通嗓门大了起来:“末将区区一介武夫,怎么敢耽误了和亲的大事?只可惜,末将驻守边关二十年,身边兄弟与那粗鄙蛮人相斗,死伤无数.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失望过,因为我们的妻子儿女没有受到蛮人的欺辱.没想到,今天我却要亲手将我们的公主送给蛮子做王妃,我愧对战死的兄弟们呀!”

文成公主本是心灵纯净的女子,当下心弦一动,轻轻地说:“也许,和亲之后再也不会有战争了.”

“哈哈,我们与那蛮子死斗几十年,死去将士的鲜血都可以染红这半条黄河水,这刻骨铭心的仇恨,又岂是和亲就能够化解的?”宇文通须发直立,齿牙摩擦作响!

宇文通说完,看也不看公主,转身大踏步而去.一身明光铠甲与武器被风沙吹得叮当作响,魁梧的身躯却沉稳异常,狂风无可撼动.

文成公主脸色涨红,突然跪向那惊涛骇浪的黄河,面对滚滚东流的黄河水,像是对小雪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天下河水皆东去,唯我一人向西行!我们的命运,又怎么会操纵在自己的手中……”两串晶莹的泪水如流星般坠入翻腾的河水之中……

崖边凸出的石台上,江夏王李道宗父子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到宇文通对公主有所冒犯,李天麟按捺不住,他紧握佩剑就要去找宇文通算账.李道宗生气地叫住他:“麟儿,你要去干什么?为公主出气吗?”

李天麟气冲冲地说:“他一个小小的边塞守将,胆敢对公主使脸色,我一定要去教训教训他.”

李道宗看了看儿子,摇了摇头:“你错了.公主只有在京城才是公主,出了皇宫就什么都不是了……”看了看儿子不服气的表情,又接着说道,“我知你与文成郡主感情好,见不得她受委屈.但你不了解,这些虎贲将士是我大唐最骁勇、最有血性的汉子,他们长年与蛮人厮杀,生死一瞬,早已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如今看到和亲的队伍,言语几句出出恶气没有什么.要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如果逼急了,这些虎贲军可不管什么皇亲国戚.”

李天麟急道:“他就不怕咱们回到朝廷之后参他一本?”

李道宗终于皱起了眉头:“大唐公主成千盈百,你明白为什么和亲的会是文成郡主吗?”

李天麟说:“请父王告知.”

江夏王转过身,面向汹涌奔流的黄河,仿佛只有这样才有勇气讲出一切:“昔时高祖自太原起兵,兵寡势微,命悬一线.全凭二世子李世民足智多谋屡立奇功,得以扭转乾坤!晋阳起兵,原是他的主意;在争夺天下的战斗中,他立的战功也最多.高祖曾信誓旦旦承诺他,事成之后立他为太子.所以他才能身先士卒,九死一生.天下归唐后,二世子功名日盛,高祖却犹豫不决起来.最后听信丞相房玄龄之言,立长不立幼,封大世子李建成为太子,二世子李世民为秦王,四世子李元吉为齐王.怎想到,高祖这一念之差,最后竟演变成了一场手足相残的惨剧!

“噩耗传来,高祖痛不欲生.无奈年事已高,秦王羽翼也已丰满,奈何不得.于是秦王世民顺势继承了皇位,就是当朝太宗皇帝.

“太宗表面宽厚待人,所以得到一帮猛将舍命相随.但实际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兵变后,为了得到高祖的谅解,他主动与诸位皇族兄弟走得很近.稳坐皇位后,开始铲除异己,诛杀太子余众.因当初太子得势时,济州王李牧曾是太子肱股.为了保全全家性命,这次联姻,被迫让文成郡主替换真正的公主远嫁塞外.难得文成年纪幼小就懂事孝顺,这一嫁就是生离死别呀!”

江夏王长长地缓了口气,接着说:“唇亡齿寒,我族与济州王一脉世代交好,日后定会被皇帝猜忌.所以我才会做这主婚使,亲自出关送亲.如果顺利送到,自是大功一件,驱疑避祸,封侯拜相;但西域各部族与中原恶交已久,战火不熄,近年我军将士同仇敌忾,连战连捷,斩颈千首,威镇西域.吐蕃王松赞干布年轻有为,看出中原将崛起于世,又慑于我大唐势威,苟且臣服于我,请求和亲,也是试探我朝的意思,希望得到朝廷的帮助.但如果被拒,他们自会与大唐宿敌匈奴国联手,继续侵害我边疆众生.此行其实凶险万分,所以皇帝才舍得让咱们父子以身犯险.如果路途遇险情况有变,这百辆车的丰厚嫁妆与这不是亲生的公主就是送给西域诸部的大礼,到时咱们父子死后会被追加爵位.然后以此为借口,胁迫吐蕃一起出兵讨伐突厥,边疆可平矣,大唐万代基业可成!文成郡主不过是可怜的棋子罢了.为父的私心不过是利用这次机会,与吐蕃王搭上关系,互惠互利.有了强有力的盟友,日后皇帝再对我们一脉有所猜忌也要思量三分!”

李天麟的心一阵阵地绞痛.他没想到天真善良的文成郡主竟沦落成皇帝与诸王对弈的棋子.没人怜惜这小小的可人儿,没人会在意她的生死.可是他的心里却始终有一个天使的身影.那是少年初长成时,他随父亲回京城见到文成小郡主的第一面.在塞外长大的他,怎么也想象不出京师女孩会出落得那般清秀靓丽,更想象不到她小小年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年少的他就沦陷在了她如梦幻般的微笑中.白驹过隙,当知道青梅竹马的文成被指派出塞和亲时,他无力对抗,只好央求父亲带他一起出关,可以护送文成郡主最后一程,实现保护她的诺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夏王父子都注意不到,涛天的巨浪之上,一个矮小身影紧紧蜷缩在石缝之间,惊险万状,裸露在外的皮肤已是青紫一片,仍牢牢地贴匐在彻骨的凉石之上,十指钉子般嵌进石缝之中,紧咬牙根也不敢动分毫,侧耳着江夏王父子的对话.

二 河源之地

手拉肩扛,人叫马嘶,连绵数百里,费尽九牛之力,这支携带着丰厚嫁妆,夹杂着大量的侍婢与文士、乐师的送亲队伍终于有惊无险地渡过了黄河天险.出了临蕃城,心情还未及调整,天气却越发的阴霾萧瑟起来,人仿佛走在混沌之间,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之所以要在初秋季节出发,是因为由长安经陇南、青海到吐蕃有一个多月的路程,沿途要经过几条湍急的大河,此季节河水平缓,便于送亲的队伍通过.

这支队伍,除了携带着丰厚的嫁妆外,还带有大量的书籍、乐器、绢帛和粮食种子;组成成员除文成公主陪嫁的侍婢外,还有一批文士、乐师和农技人员,几乎就像是一个“文化访问团”和“农技队”.这些人员是去干什么呢?因为当时吐蕃已经击溃了吐谷浑,已然成为了西域举足轻重的强邦;唐太宗深谋远虑,觉得只有对吐蕃加强笼络,才能保证大唐西南边陲的稳定,因此才千方百计地对他们从经济和文化上予以协助,使吐蕃在潜移默化中感激和追随大唐.文成公主实际上就是肩负着这项和睦邦交的政治任务远嫁的,这支送亲的队伍也是前去协助她完成这项使命的.

送亲队伍一路行过绥戎城,涉过羌水,爬过赤岭,这些平时四体不勤的人都已然二目发滞,脸色青黄,双脚打摽.负责迎亲的吐蕃大相禄东赞看着尊养处优的唐人不住地摇头叹气.

终于,经过一个多月的顶风冒雪的艰苦跋涉,秋兰飘香的时候,文成公主一行到了黄河的发源地——河源.这里水草茂盛,野鹿成群,一改沿途风沙迷茫的荒凉景象,几十座大小帐篷错落而立,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一路上很为吐蕃地势恶劣而忧心的文成公主这时也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忐忑终于平静下来.

这里是西域对中原的前哨,实际也是双方的分水岭.因为彼此心存芥蒂,唐军不许大量吐蕃军队入关,所以约定吐蕃接亲的队伍只能等在这里.这里虽远离逻娑,但已属吐蕃领地,只要与接亲队伍碰上头,按吐蕃习俗举行完隆重的婚礼,送亲大军就可以回去复命了.到时论功领赏,这些日子的活罪就算没有白遭.于是送亲队伍决定在这里做数日的短暂休整.江夏王更是早早差人开始写通关文书,并嘱咐尽可能地将一路的艰辛添枝加叶地呈于文表之上.

当送亲队伍兴高采烈地踏入帐区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去就慢慢地凝重起来.这里既没有想象中热闹的欢迎场面,也没有香气扑鼻的烤牛羊,更没有孩童欢笑追逐的场景.偶见的残腿老狗无力地踟蹰而行,仿佛吠一声的力气都没有.这里静悄悄的,仿佛陆上死海,不见一丝涟漪.

这时裨将来报:“禀王爷,已经在周围仔细查过,这里除千疮百孔的破烂毡帐,并无吐蕃军队,看来接亲队伍还没有到.”

江夏王用手指向满目疮痍、破毡布在风中凌乱的帐区,疑惑地看着吐蕃大相禄东赞.禄东赞此刻也眨巴着自己的小眼睛,有些不知所措,见江夏王正望着自己,忙解释道:“原有一族牧民游牧到此,老赞普欣赏此族族风彪悍,重信守义,收留他们在此安营放牧.此后几十年一直屹立在此,人强马壮,战备颇丰,帮助我们与中原争锋.只因后来我们吐蕃内生变故,无力再图中原,才放弃经营此地.因我吐蕃兵将入关恐惹猜忌,逻娑又远在山麓深处,黄河流域情况复杂多变,所以当初我与大王相约,迎亲队伍在此等候.现在踪迹杳无,恐怕……恐怕……他们路远未能如期赶至吧!”

听到这种辩解,李道宗着实有些气恼:“禄大相,这次和亲可是你带着吐蕃赞普的手谕来我大唐求亲,圣上念在赞普一片赤诚,也不想继续生灵涂炭,所以才应允了这门亲事.可我们高贵的公主已出唐关月余,队伍疲惫不堪,如今连个接亲的人影都未见到,恐怕是赞普故意对我大唐公主怠慢,显风吧?”

禄东赞忙行礼道:“王爷休恼.这里虽远离逻娑,但也已属吐蕃领地了,约定的接亲队伍一定会赶至这里.我向真主阿拉发誓,我家大王从来言而有信,而且既然差我来大唐求婚,对大唐就绝无二心!这里长年水丰草密,牧民不会舍得举寨迁徙.现在这里有些诡异,可加强护卫,短暂休息,不宜久待.这里往南就是莫离,那里是东巴大王的属地,虽然高原路途艰险,而且这些人不擅行走,不过数日也可到达.首领东巴是赞普的弟弟,他会派人护送我们去逻娑.”

江夏王气得牙根直痒,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同意:“既然大相如此说了,就相信你一回.不过这里既然是吐蕃地界了,我也可以派人回去复命了,如果耽搁久了,恐皇上疑心.”

禄东赞眼球转了好几圈,显然不希望这样,可还是满口答应了:“那就有劳王爷美言几句,望我吐蕃与大唐世代交好!”

“哼……”江夏王转过头没搭理他.禄东赞有些尴尬,忙说:“那我再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转身悻悻地离开.

忽然军士押着一群蓬头垢面的牧民走了过来.人群中没有壮年男女,只有老人紧拉着衣衫褴褛的孩童,满面尘埃,目光呆滞低眉顺眼地踟蹰而行.江夏王见来人都面容枯槁,形如鬼魅,以为中了敌人埋伏,忙安排护亲军士持械警卫四周.宇文通在后面大步赶上:“王爷莫疑虑,这些牧民是在后山被我们找到的.已经仔细检查过,身上没有武器,应该就是这里的居民.”

文成公主却并不怕这些面目可憎的牧民.她取来一把果子,笑着叫孩子们来拿.几个胆大的孩子犹犹豫豫地往公主这里蹭了过来.老人们狠狠地呵斥几句,又吓得吸溜着口水低眉顺眼地走了.文成公主眉黛微蹙.

江夏王怒道:“这些贱民,公主赏赐竟然不叩不接,不杀他们,岂立我大唐天威?”几个还留恋果子溜得慢的孩子惊恐万分,连滚带爬地四散而逃.

公主忙劝道:“王叔不要生气,听说关外的牧民生活随意,不似中原那么多的繁文褥节,对我也无不敬之处.吐蕃与唐结亲,就是为了让牧民能够安居乐业,学习礼仪,还是不要杀他们了.”

禄东赞点点头,也过来相劝:“公主殿下说得对.如果仅因没有拜谢公主就杀了这些无知的牧民,几个草芥也会令公主蒙羞,声名俱损.将来吐蕃子民也是惧怕公主的.”

这时,江夏王发现一个一直站在前面的老人,并没有像别的牧民一样瑟缩,而是低侧着头,好像在仔细听他们说话,于是伸手向老人一指.

军士将老人拉到近前.江夏王见他佝偻着腰,低垂的头隐约可见脸部沟壑丛生布满伤痕.平和的眼睛里写满沧桑,虽平视地面却并无惊惧的样子.江夏王见他好像有些见识,不似那些牧民早吓得体若筛糠,挥挥手叫军士放开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老人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江夏王,摇了摇头.

禄东赞看明白他是不懂汉语,走上前去,用吐蕃话与他交流起来.

仿佛没想到来人中会有吐蕃人,老人惊讶地抬起了头,腰也一下子挺直了不少.有了语言的交流,老人也好像放开许多:“我叫呼吉吐莫,是本族的族长.我为族民的无礼向高贵的公主道歉.”老人面向文成公主鞠了一躬,然后接着说道,“我的族民原来也是热情好客的,现在,却只剩下这些胆小如鼠的老弱病残.唉……恐怕这位吐蕃大人已告诉你们了吧,河源原是连接中原与西域的富饶富庶之地.我们族游牧而来,感谢老赞普朗日松赞对我们行兄弟之礼,并让我们在此地繁衍生息.”

老人原本浑浊的眼中开始现出淡淡的亮光,仿佛又回到当年.老人接着说:“那时我们河源不依附任何一方,与各族无争,守着这片仙境一样的地方.族民团结友爱,丰衣足食,其乐融融.唉,突然一日黑云压顶,神圣的雪山都被黑暗笼罩,英武的老赞普朗日松赞被叛离的族人毒死.西部的羊同等部落在突厥汗国的魅惑下乘势入侵,苏毗旧贵族也在积极地进行“复国”活动,纷纷向吐蕃进兵发难.战火燎原,因为我们不肯反叛亲如兄长的老赞普,战火终于烧到了这里,毁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勇士被异族屠戮,营帐被焚毁,牲畜被餐食,这里又远离逻娑,小赞普也是自顾不暇,只好放任这里被覆巢毁卵了.最后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苟延残喘地残存于世.”

说完,老人已有些哽咽.公主走过去安慰他说:“老阿爹,我们吐蕃将来一定会更加强大,百姓都将不再受着颠沛流离之苦,能够安居乐业,相信我吧!”

老人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双美丽真诚的眼睛……

送亲队伍到达目的地的喜悦还没有完全退去,被迫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安营扎寨,整理食草.而且一路上拉车驮物的马匹也似乎水土不服起来,臊眉耷眼,萎靡不振,开始拉痢疾闹罢工.那些随行的柔弱女人、文人们抱怨声四起.江夏王也没有制止,仿佛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牵动他的心思.

躲在山上的牧民观察几天,见这些唐人确实没有恶意,在老呼吉吐莫的带领下,陆续走下山,与这些唐人一起重建帐区.人多力量大,几天工夫,破败的帐区就重现了生机.孩童们虽然仍食不果腹,精气神儿却焕然一新,不论阴晴,每天兴高采烈地赶着文成公主送给他们的小羊羔、小马驹去草原放牧.这些日渐强壮的幼仔与他们一样,虽生长在恶劣的环境里,却依然撒欢儿一样地疯长着,这就是牧民的希望!

斥候派出三拨,还是没有一丁点儿消息.众人百无聊赖,于是文成公主与江夏王商议,为了彰显国力,随亲队伍中,充斥着文人、乐者,各种能工巧匠,还有高原上不曾有过的玉米、高粱种子.这些是打算带到逻娑,帮助吐蕃人改善恶劣的生存环境,能够自给自足,不用再四处抢掠度日,永感大唐的天恩.既然一时半会儿不能离开这里,不如就教这里的人开荒种田吧.

刚开始当地土著们很是抵触,但吃到公主一行带来的唇齿留香的米饭后,看到地里的禾苗宝宝一样长出嫩嫩的幼芽后,都不禁喜笑颜开.公主待人又和善,渐渐地当地人都喜欢上了这个美丽的大唐公主.曾经饱经苦难的阴霾之地又重新焕发出欢歌笑语.

不知不觉间,大家在河源之地已驻扎了月余,好季节也随风而逝,难挨的初冬不请自来……

高原经常风沙弥漫,几天见不到天日,混沌一片.这天日暮黄昏,老天爷仿佛也是倦了,风沙突然安静下来,一身黄沙的老树在努力伸直腰身,高原雄鹰又惬意地在云中穿梭,空中留下一串呼啸之音.

难得这样的好天气,可以这样通彻地呼吸.在逼仄阴冷的帐内,压抑多天的文成公主兴致极高,拉着李天麟与小雪来到一座极美的山上远眺.极目之处,是望不到尽头的西域荒漠,在夕阳下,有七色的光从地面幻化出来,是西域奇特的景象.看得文成公主与小雪发出一阵阵的惊叹声.

李天麟说道:“这座山叫日月山,是西域神山喜马拉雅山脉的起始.山一侧是广袤的草原,另一侧则是无垠的荒漠,就像是月亮与太阳不能一同出现在天空一样.日月山横亘在两种地型地貌之间,一面生机盎然,一面又是满目荒芜.都说百川东到海,可日月山恰好挡住了一条东去河流的去路,河水不得不掉头回流.于是人们称这条河叫倒淌河.所以人们都说,只有到了日月山,才是真正到了西域,才是真正与故乡人山水永隔.”

文成公主突然从襦衣中取出一物,轻轻地打开包裹的锦缎,原来是一面精美的浮雕八棱镜.她用双手捧着照起来,看到镜面中八水绕长安的景象,再看看眼前的茫茫的草原,完全没有了家乡的景象,不由得潸然泪下,喃喃地说道:“与父母拜别时,母亲送了我这面‘日月宝镜’,告诉我,若怀念亲人时,它可照见长安城,照见父母,照见家.可是,我却越来越害怕,过了这日月山,他们还会记得起我吗?”

李天麟再也忍不住了,他说:“阿妹,将来你就会生活在这高原之上,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回到中原.你知道吗?这次和亲的对象本不是你,而是你的姐姐们.如今你背井离乡,骨肉分离,你恨他们吗?”

文成公主说:“如果我不来这里,吐蕃与大唐就还会有无休止的战争,无数人骨肉分离,家破人亡.所以我不想有战争,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那个为吐蕃带来和平的人!”

李天麟不再说话.文成公主也轻轻闭上好看的大眼睛,几个人静静地感受大自然带来的静谧.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吐蕃人的歌声,听不懂什么意思,只觉得音调低沉悲怆,仿佛有几百年的苦难埋在活着的人的喉咙里……

高原的气温,夜晚与白日相差巨大.白昼太阳热辣狠毒,晚风又冰冷刺骨.文成公主将自己紧紧缩在裘衣里面,只露出白里透红的鹅蛋脸,抽着小鼻子,俏皮地看着同样瑟瑟发抖的李天麟与小雪笑.

突然一阵“啪啪”的声音传来,在空寂的夜晚更显清脆,好像皮鞭打在肉身上的声音.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寻声而去.

推开帐门,摇曳不定的烛光中一片血雾,空气中漂浮着味儿.禄东赞挽着衣袖,手执长鞭,粗实的鞭体已看不出本色.皮鞭所指处,一个半大孩子伏在地上,身体因为疼痛在不停地战栗.皮开肉绽的身躯还是让人马上猜到这是禄东赞的小奴隶.见有人进来,这孩子与禄东赞都下意识地抬头看来人.

李天麟一把抢过僵在原地的禄东赞手中的皮鞭,反手就要向他扬鞭.小雪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轻轻地摇头.李天麟清醒过来,禄东赞是吐蕃的大相,怎么样也不能打他.李天麟气不过,一把将皮鞭狠狠地掷于地上.

文成公主气愤道:“他还是个孩子,已经是你的奴隶,受你驱使,为什么还要这样他?”

禄东赞对这个主子又敬又怕,解释道:“家主不知,这个小就是兵败后被他们族送到吐蕃为奴的,赞普又将他赏赐给了我.你们说,他血液里流淌着异族的血,心里怎能没有异心?所以我要像饲养野兽一样,狠狠地鞭挞他,在他心里烙下烙印,永不敢反叛我吐蕃.”

文成公主郑重地说:“大相,我知道西域动荡多年,各部族对敌人的仇恨深入髓骨,可滔天的怨气也不应该发泄在孩童身上.他被迫为奴时不过孩童,怎么会懂得部落间的杀戮与仇恨?如果你能够善待他,他又怎么会有报复心呢?这孩子不幸降生在战乱之地,没有福分享受到一个正常的童年,我决不允许他今后的日子依然悲惨.”她怜惜地擦掉黑奴的眼泪,“从今日起,他就是我的吐蕃弟弟,谁也不许欺负他……”禄东赞看着公主倔强的眼神,只好垂头答应.

然而生在乱世,片刻的安逸岂能长久.这天斥候来报,河源东三十里出现大批突厥游骑兵,目测至少五千人,目的不详.

江夏王将大家召集到一起商议对策,决定由送亲队伍保护公主安全脱身,留下宇文通带领的千余虎贲军阻击来袭的游骑军.文成公主却惦记牧民的安危,问道:“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这些老弱的牧民怎么办?任由敌人杀戮吗?”

禄东赞劝道:“河源三面围敌,远有突厥近有天竺、吐谷浑、泥婆罗等国,又远离逻娑,今天突厥越过这些外域部族来劫寨,可谓志在必得呀.现在河源没有守兵,只有送亲的千余名虎贲军士,寡不敌众.这里往南百里之外就是莫离,那里是东巴大王的属地,他会派人护送我们去逻娑.为了公主安危,我们还是向东速去莫离吧.”

文成公主这些日子与这些淳朴的牧民朝夕相处,如亲人一般,而且听闻西域之地弱肉强食,打败的部族被屠戮是非常平常的事情,不忍心这样放弃他们,坚持道:“这里是不是吐蕃之境?既是我吐蕃子民,又怎么能放弃他们?我踏入吐蕃的那一刻,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我怎么能看着自己家人被屠戮而自顾跑开呢?就让这些老人孩子随我们一起走吧.”

老胡吉吐莫感激涕零,哽咽地劝道:“公主就像圣洁的天山神女雪母一样,帮助我们牧民过好日子.感谢天神保佑,让我们吐蕃人也有希望过上想要的生活,但我们老了,跑不动了,雪域的生灵最后终将长眠于生长之地的,这是天神给我们定下的规矩!我们也不想离开这最后的家了.公主快走吧,他们抓不到你,大概也不会为难我们这些老弱幼儿的.我们会交出我们的粮食牛羊,暂时地臣服于他们的皮鞭下,去换取生的希望.你们去寻找我们雪域的英主松赞干布吧,帮助他打败那些豺狼,只有他能让西域种族和平,牧民都过上好日子……”

生与死,聚与散,永远最能触动人心最柔软的那部分.此情此景,曾经彼此仇恨的虎贲军与牧民也纷纷动容.

千余虎贲军与数倍纵横西域无敌手的游骑兵战斗,结局注定是悲壮的.心沉似海的江夏王也动情地说:“宇文将军,你为大唐守关数年,军功卓著.本王原打算这次和亲之后,让你随本王回京都,封荫加爵,颐养天年.但现在形势逼人,为了公主的安危,这里只能交给你了.日后如果本王能够顺利回归朝廷,自当为你表奏圣上,封荫加爵.”

宇文通单膝及地,粗犷地一笑:“谢王爷抬爱,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方是男儿本色,今天我们能与这些蛮子死战,也不枉我们当兵一场,也对得起死去的兄弟.王爷尽管放心速去,属下自当血溅沙场,死亦不休.”

形势逼人,宇文通与众人挥别,然后果断安排作战计划.

宇文通常年在边关与西域人作战,深知突厥游骑兵马术精湛,箭不虚发,而中原地势平坦,唐军的有利武器是阵法团战.现在送亲队伍仅一支卫队,相当于现在一团之兵,千人之众,组不成有利的阵法.而游骑兵人强马壮,形势于己方非常之不利.

宇文通留下一千步兵在两山之间的隘口,组成防守阵形,担任阻击任务.自己带领四百轻骑兵隐蔽在山口附近等待机会发动突击.

突厥人呐喊着滚滚而来,如同决堤的江水,水银泄地般发起第一轮冲锋.狼图腾旗下,突厥战马的蹄声震醒了大地,号角声在四野响起.冲锋的突厥人热血急速沸腾,五千突厥对一千唐军步兵,四面围攻,一个冲锋就可以轻松解决.也许突厥人就是这么想的.

但经过三举冲锋,突厥军精疲力尽,久攻不下.突厥首领终于醒悟过来,不再轻敌托大.全体骑兵手挎弯刀,马眼蒙上红纱巾,发动了毁天灭地的总攻击.这些突厥骑兵收到死命令,踏着同伴的尸体狠狠厮杀,早已强弩之末的唐军虽然视死如归,没人后退半步,却终因寡不敌众,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于越战越少,只剩几个伤残犹自挥舞手中利器.突厥首领意在大唐公主,手一挥,手下骑士一个冲锋,这些障碍终于扫除.唐军的视死如归,是这些长途奔袭而来的突厥游骑兵所没有想到的.突厥首领心有余悸,所幸横跨雪山而来的都是精英.

疲惫的骑士恢复半成体力,追击至谷间,一声怒喝响彻山涧,胯下久经阵仗的战马竟然都吓得一个趔趄.只见一员唐将,天神般带领一队骑兵,旋风般冲进突厥游骑兵阵中,凉水进热油般,激起一片翻浆水花.突厥首领绝望了,他竟然在这些突厥勇士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他知道,任务是完不成了,疲惫的战士已经不可能再继续追击大唐公主了.他恼羞成怒,将怒火发泄到这些不顾死活的大唐骑兵身上.他狠狠地冲向那个大胡子唐军将领,血雾很快弥漫整个山谷……

三 东巴赞松

西域天气多变,昼夜温差极大,这支侥幸逃出河源的送亲队伍,又遭遇了异常严峻的天气考验.为了快速转移,大家扔下了全部细软和陪嫁饰物,只剩勉强御寒的随身衣物.西域的老天爷仿佛也不欢迎这些异乡人,洋洋洒洒地下起了鹅毛大雪.在这片不毛之地,雪花掩盖了一切温暖的气息.因为长年的战争,这里草木萧瑟,一片荒芜,冗长的送亲队伍迫不得已在飞雪枯林中逶迤前行,偶尔踩出被雪覆盖的一两颗骷髅,吓得那些随行女眷、乐师们一阵阵骇叫,更添几分惊悚之气.逃命时仓皇的神色已被麻木的眼神替代.

莫离虽仅百里之遥,送亲队伍却走了足足五日.好消息是,不知何故,剩余的突厥游骑兵没有锲而不舍地追赶而来.

禄东赞带着大家日以继夜,终于在第五天黄昏抵达了东巴赞松的领地.

体胖似球、满面横肉的东巴赞松对他们的到来显得很是开心.虽然他态度有些傲慢,还是呼扇着满身赘肉,吩咐手下安排送亲队伍在帐内休息,并宰鸡杀羊,安排晚宴招待客人.

多天的艰辛劳累终于可以放下了,江夏王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带领李天麟来到了东巴赞松的大帐.因公主身份特殊,江夏王代替公主参加丰盛的全羊宴.

晚宴,大家杯觥交错,把酒言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当已烤得油星四溅的肥羊被吃得只剩下一副嶙峋骨架时,东巴赞松斜身坐在雪狼皮上,斜睨着几个人,有些不怀好意地一笑:“江夏王,咱们两族长年纷争,你可知我吐蕃第一勇士是谁吗?”

此言一出,刚才还鼎沸的大帐内一片寂静.江夏王虽感气氛不对,也还是一笑说道:“老夫未曾带兵打仗,只是听闻松赞干普曾是吐蕃第一勇士!”

“哈哈哈……”肥头大耳的东巴狂笑起来,肌肉颤动得更似一头凶狠的野猪,“我大哥曾经是吐蕃第一勇士,不过以后不会是他了,能带领我们吐蕃打败你们大唐的只能是我东巴干普了.”

几个人面色大变,禄东赞忙说:“东巴赞松,天山雪酿造的醇香的马奶酒已沁入脾肺,连您都醉了……”

“胡说!这点儿酒我怎么会醉.实话告诉你们,今天这酒宴就是送你们上路的.想当初我大哥就像天山雄鹰一样,带领吐蕃各部族,歃血盟,出天山,打得唐人心寒胆战,西域各族顶礼膜拜.结果就是你们这帮贪生怕死之人,怂恿我大哥与唐朝结姻,过着桀犬吠尧的生活.我雪域高山的雄鹰什么时候对地面的野兽俯首帖耳了?”

禄东赞再也忍不住了:“东巴,虽然你是松赞干普的亲弟弟,但说出这番话也是要受到惩罚的.”

“哈哈……”东巴放肆地笑了起来,“我大哥曾经得到突厥汗国的认可才继承了干普之位,今天他要与突厥汗国的敌人结姻,所以他就是我们雪域高原的叛徒.突厥汗国已经答应,只要我能反抗大哥,他们就会帮我得到吐蕃王位,共同对抗我们的敌人唐朝.刚才我已经派人仔细查看你们的装备了,陪嫁的金银珠宝都被你们给丢了,那你们也就没什么价值了,我只好将你们送给突厥汗国当作礼物了.不过,那个美得天仙一样的大唐公主我可舍不得送人,要留给我自己享用了,哈哈……”

几句话不啻于雷电将李道宗父子惊得一身冷汗.李天麟刚拔出宝剑就被早已埋伏的吐蕃武士一哄而上紧紧地捆了起来,然后几个人都被拖了出去,只有禄东赞仍然不停地咒骂:“东巴你个狼崽子,你认贼作父,当年吐蕃内乱就是突厥唆使,如今你却要帮助杀父仇人,就等着松赞来将你碎尸万段吧.吐蕃的勇士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一阵阴笑传来,帐外阴影处闪进一个秃眉尖颏之人.东巴赞松忙说:“尊者,这回我可是真与我哥决裂了,将来只能依靠可汗了.”突厥尊者一挥手:“你哥怎么会是突厥帝国的对手.放心吧,以后吐蕃赞普就是你了.现在,快去享受你的新娘吧,哈哈……”

东巴赞松跩着肥厚的身躯走到了文成公主休息的大帐,他喝退前来服侍文成公主的吐蕃女人,淫笑着走近床前,看到经过调理而面色红润的文成公主.高原空气稀薄,又是长年刀子样的风霜,女人都长得粗糙黝红,哪里见过这等肌如雪、发如墨、眸如星的女子.东巴涎水流到了下巴还不知觉.

文成公主看着眼前猥琐肥蠢的男子,与禄东赞形容的松赞干布的伟岸身姿有着天壤之别,便心知有异.她怒喝:“你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不知道我将是你们赞普的妻子吗?”

“美人儿,我就是未来的赞普,你就是我的女人了,我会好好待你的……”东巴话还没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要扑到床上,享受这到嘴的美味……

一道红光突闪将东巴逼退,文成公主手中多了一把玉柄短匕.这把小巧轻薄,匕身薄如蝉翼,放在身上如贴身一般无形,所以吐蕃女人刚才没有摸索到.匕身虽轻薄却又吹毛断发锋利异常,玉柄上雕琢着一只仰望苍穹的孤狼,惟妙惟肖.

东巴却是认识此匕的,这曾是松赞干布防身的秘密武器.在开国初期,处处充满危机的时刻,多次帮助松赞干布化险为夷,保住了性命.这也是松赞干布让禄东赞带送给大唐公主的定情信物.

东巴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手臂上的血痕,怒喝一声又要霸王硬上弓.

这回文成公主却转手将短刀指向了自己的心口,而且刀尖分明已经扎透了衣衫,扎入了如凝脂般的肌肤中,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香消玉殒.

东巴看着刚烈的文成公主,有了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再漂亮的死尸对他也是毫无吸引力的.他犹豫半晌,望着那双圆睁的杏目,转身走出大帐,吩咐看守,不许给公主吃喝,他要先从身体上摧垮这位大唐公主,然后再在精神上她,让她在自己身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着那具狗熊般庞大的身躯走出大帐,文成公主瘫倒床上.她银牙紧咬不让自己哭出声音,随着发抖的手掉落地上,发出“当”的清脆声音.这声音给了文成公主希望,她红着眼睛看着地上的,相信那个禄东赞描述的天神一样的勇士一定能来救他的妻子.

没有享受到美女销魂的身体,东巴沮丧地回到了酒席未散的营帐.突厥的尊者奸笑着出着主意:“东巴,在我们突厥,要想收服一只猎鹰,是不能急的.要慢慢熬它,几天几夜地不给吃喝,当它们奄奄一息的时候,扔过去一块烂肉,然后它们马上匍匐在主人的脚下,供人驱使.你现在要想办法将松赞干布骗到这里,杀掉他,然后你就是这片雪域的新王,带领吐蕃继续帮助我们突厥去征服大唐.等到打败了大唐,除了这个公主,还有数不尽的水嫩嫩的大唐女子随你心意去蹂躏,去享用.”

想着唾手可得的王位,东巴兴奋得眼睛都发出光来.他与突厥使者们开怀畅饮,群魔乱舞,对月高歌.

雪山的天气变幻异常,已经下了十几夜的大雪在午夜突然停了,凛冽的北风仿佛也没有平日那般地刺骨.喝了酒的吐蕃兵都随着昏暗的月亮一起摇摇欲睡.

突然一阵阵喊杀声在耳边骤起,金戈铁马竟将怒号的狂风声音掩盖,一队骑兵闪电般在东巴的大营内左突又砍,被马蹄溅起的还有几颗仍然瞠目结舌的吐蕃人的头颅.仿佛一瞬间,大营内火光四起,四处砍杀的武士,光身光脚四处奔逃的吐蕃兵士,受惊踩踏人的马匹,连同鬼哭狼嚎的女人孩子……

晨曦将至,星星点点的火光引路一样将慵懒的太阳牵出了地平线,天地中的一切好与坏、善与恶又将暴露在阳光下.

袭营的人已经在夜幕的掩护下远遁而去,灰头土脸的士兵正在四处忙着救火,几名受伤的袭营武士被捆在东巴帐前.当烟熏火燎的东巴与突厥使者听到文成公主等人质被抢走的消息之后,看着遍地狼藉的营地,更加怒不可遏.他狠狠地薅起一名袭营的吐蕃武士头领,吼道:“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帮助那些可恶的唐人?”

这名武士被勒得满面通红,还是尽力说着:“我们是吐蕃的武士……我们誓死效忠吐蕃干普……大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就是我们的赞蒙,我们一定要保护她.突厥人狼子野心,杀害我们老干布,又来教唆你们兄弟自相残杀,你一定不要被私欲蒙蔽了眼睛呀!”

东巴听得面红耳赤,狰狞道:“好,我让你们效忠干普.既然你们相信这些唐人是来帮助你们干普的,我就先将这些唐人的心肝肺掏出来,让你们看看它们是不是黑的.然后再将你们叛徒手脚都给剁了,但不会让你们死,我要让你们看着我怎么将吐蕃的叛徒和那些唐人斩尽杀绝!”

东巴手段之残忍,手下闻之都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突厥使者更是担心:“东巴赞松,如果被松赞干布知道了咱们的计划,他就会派兵来攻击咱们,一定不要走漏了消息呀!”

东巴说:“使者大人多心了,没人比我更了解这吐蕃地域了,他们的前后退路都有我的人在把守着.只要他们没有翅膀,就飞不过这茫茫雪山,飞不出咱们的手心.”

辕门外,那些被活剥取心的唐人早已哀嚎震天,惨叫声传出了几十里,声声不绝.

山麓深处,狂奔了半夜累瘫在地的江夏王、文成公主等人疑惑地看着营救他们的东巴手下的几十名吐蕃武士.

禄东赞昨晚又惊又怕,被救出来后乌漆麻黑的,又没有吐蕃武士让马给他骑,一路跟着跑到这里,早已累得半死,这会儿正气喘如牛.半天才能说出话来:“你们不是东巴的手下吗?为什么背叛他来救我们?”

为首的一名吐蕃武士施礼说:“回大相的话.我叫额尔图,这些兄弟都是我的族人.我们原是呼吉吐莫族人,因为部落常年被外族欺负,我们这些青壮年就加入了东巴的部落,希望他能够帮助我们这些吐蕃小部族抵御外敌.没想到东巴为了当吐蕃赞普,竟然勾结突厥骑兵,半路伏击了前来迎接公主的吐蕃队伍,为了灭口又将他们全部杀害了.我们不想手足相残,却也没有办法.前日,我们族的幸存者跑来告诉我们,在河源,突厥游骑兵没有抓到你们,就迁怒于我们一族,不分老幼,全族都被屠戮一尽.”

“呜……”听到这里,文成公主与侍女小雪想起那些善良的族民们,不禁潸然泪下,掩面而泣.

额尔图眼眶红红,悲愤地说:“屠族之仇不共戴天,我们一定要报这血海深仇.我们再也不会为了东巴卖命了.昨夜我们趁着他们放松警惕,四处放火,趁着混乱救出你们,希望帮助你们找到我们雪域真正的英雄松赞干布,带领大家杀尽豺狼突厥.”

听到这里,江夏王就知道宇文通他们吉凶已定.他默默地面向东方伫立一会儿,然后说:“这次偷袭胜在出其不意,天亮后东巴就会发觉已经上当.而且咱们又知道了东巴与突厥勾结的事,东巴一定会全力将咱们斩杀干净的.大相,咱们怎么才能摆脱敌人?”

禄东赞皱眉想了一会儿说:“东巴背叛吐蕃的事被咱们知晓,沿途各部恐怕早被他控制了.逻娑又鞭长莫及,咱们没有援军,现在只能依靠自己.后退也是不可能了.前面就是神灵庇护的神山,只要翻越过去,咱们就有希望赶到逻娑.”说完又转向额尔图,“额尔图,你们部落常年放牧天山,怎样才能尽快到达逻娑?你应该知道具体路线吧?”

四 神圣雪山

前有茫茫雪山,后有凶残追兵,此时失去虎贲护卫的送亲队伍趁乱逃出了百十人,加上吐蕃武士也才二百余人.前面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借道古丝绸之路,沿昆仑山北麓西行,经车师前国,过莎车,西逾葱岭,出大月氏,至安息,西通犁靬,或由大月氏南入身毒,沿入蕃大道,过当曲,越唐古拉山口,至西蕃聂荣、那曲,最后到达逻娑;另一条沿天山南麓西行,出疏勒,西逾葱岭,过大宛,至康居、奄蔡,抵达逻娑.

第一条路,路途虽然遥远但相对易行一些,而且迂回曲折有可能绕过东巴的耳目,再经过年余的跋涉才可到达逻娑.但这样一来,东巴反叛已是迫在眉睫,到时抵达逻娑可能大势已去,尘埃落定了.

第二条路,就是神鬼畏惧的险途,要翻过高耸云端的雅拉香布大雪山.山上人迹罕至,滴水成冰,屹立千年,无人能够征服.就算九死一生闯出雪山,也没有脱离凶险的境地,因为雪山横亘在通往逻娑的路上,所以这一路基本上都是在东巴的眼皮底下翻转腾挪,也就要应付无尽的追兵.

听完额尔图的介绍,大家都沉默了.很明显,两条路殊途同归,一条遥遥无期,而另一条却又更加凶险异常.

平日谨言慎行的禄东赞一反常态,先发表意见:“身为吐蕃子民,我们没得选择,只能是翻过雪山,最快地赶回逻娑.东巴勾结突厥背叛吐蕃的事情,一定要尽早让松赞干布知道,才能挽救我们吐蕃.而且这一路凶险异常,生死难料.只能劳烦江夏王护送公主走大路了,等我们见到大王,一定派人沿路去追寻你们.还望公主保重!”说完,额尔图等吐蕃武士纷纷响应.

听了禄东赞慷慨激昂的话,江夏王没有言语,却转头看向了文成公主.

文成公主淡淡一笑,永远云淡风轻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激荡人心.她说道:“皇叔,自我跪拜家乡,踏上和亲之路的时候,我就不再是大唐的子民了.我是吐蕃首领松赞干布的妻子,是吐蕃的赞蒙.现在我们吐蕃要经历变故,国家可能会四分五裂,可能战火重燃.这时候,我要勇敢地站在我夫君的身边,要承担起一个赞蒙应有的责任.所以,这是我们吐蕃的家事,你们将我送到这里,已经完成任务了,下面的路,我要和我们吐蕃勇士一起走完.你们走安全的路,想办法回到大唐吧.”

谁也没有想到,外表柔弱的文成公主能说出这番铮铮铁骨的话.吐蕃武士们都被这个能与他们一起同生共死的新赞蒙感动得无以复加.平日对文成公主只是面从腹诽的禄东赞与众武士都匍匐在地,为了他们心中至高无尚的松赞干布,为了还在战火饥饿中徘徊的牧民,为了能将生死交于雪山的公主,用雪域最高的礼仪来感谢公主.他们的眼神更加坚韧,他们的身体充满了力量,发誓一定要用生命来保护这个值得吐蕃人尊敬的美丽赞蒙.

震惊过后,李天麟跪拜江夏王:“父王,您平日对我的教导,孩儿铭记在心.此刻,公主千金之躯,尚且不顾生死,孩儿立地三尺,有何面目苟且偷生?孩儿决定伴随公主左右,生死不弃.但……今日,前途渺茫,生死莫测,孩儿不愿父王以身涉险,还请父王走大路,咱们父子就此别过.原谅孩儿忠孝难两全,如果将来侥幸生还,孩儿自当学那雏鸟反哺,跪奉榻前,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说完,已是泪湿衣襟,伏地叩拜.

江夏王不怒反笑:“哈哈,好好,这才是我李家儿郎,有义有胆,顶天立地.就是这份胆色才成全了我李家的鸿图霸业.事已至此,你不要多言,为父决定陪你刀山火海闯一闯,也让你看看为父当年追随圣上打江山时的豪气.”昂首而立,以手拈须,仿佛忆起当年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山,莽莽苍苍像海涛一样延绵的山.山叠着山,翻过一座,眼前是一座更高的山.再往北就是冰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脉,东西被高耸入云的横断山脉所夹持.谷中沿途都是原始森林,瘴疠横行,方圆数百里渺无人烟,据说曾有野人出没其中,故被称为野人山.

开弓没有回头箭.意见统一后迎亲队伍跟着吐蕃武士踏入了人类的禁区,向着逻娑前进.

逃亡慌张,所带出来的食物不多,前路又漫漫无期.江夏王被迫将食物统一发放,每日只食一餐,也只是可数的米粒如轻舟一样在汤中漂荡.林密藤多,无处落脚,大家林中开路泥里架桥,不几日,就被折腾得形销骨立,头晕眼花,踉跄难行了.

断后的吐蕃武士连番来报,追兵隐约可见.他们训练有素,兵强马壮,按目前行程预测,最多两日就会撵上队伍,为了不拖累大家的进程,公主与侍女们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挣扎着跟大家往山林里爬.刚到山腰,突然一个侍女趔趄倒栽着往下掉,众人忙七手八脚将她救了上来.却看她躺倒在地,呼吸急促,口唇、颜面青紫,肚中呼哧呼哧地充满湿罗音,好似水沸腾时的呼噜呼噜的声音.文成公主等人急得手足无措,而禄东赞等吐蕃人却了然于胸,他们劝开公主等人,然后静静地等待,不到一刻钟,侍女就进入昏迷的濒死状态,失去了生机.

仿佛瘟疫一般,不多时,公主等数名女子也有了相同的症状.面色黑红,头重脚轻,摇摇晃晃眼看站立不稳.看到这种情况,江夏王大骇,又急又气,他拉过禄东赞,对他大发雷霆:“禄大相,如今队伍疲惫不堪,公主分明也已有恙.如果公主遭遇不测的话,就算咱们到了逻娑,也是罪该万死呀!”

禄东赞眼看环绕四周若隐若现、虚无缥缈的烟雾,自知理亏,忙低声而劝:“江夏王休恼,此地树木繁茂遮天蔽日,一些毒气常年淤积无法散去,人行走其中毒气侵入五脏,如果慢慢调理倒不至于伤及性命.但现在咱们身后有残暴追兵,队伍走得急,大家心情压抑,气血不畅更易引起不适.女人身体弱,毒性显露无疑,如果再继续这样疲于奔命,不需三日,大家都会暴毙身亡的.”

江夏王说:“我当然知道队伍走得急,也知道后面追兵转瞬而至.现在除了拼命地跑,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禄东赞想了想:“事到绝境,我倒是有一计,只是怕公主那里不方便说呀……”

江夏王不耐烦了:“你再婆妈一阵儿,追兵赶至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禄东赞说:“突厥设计咱们无非是想得到两件东西,丰厚的嫁妆和大唐的公主.嫁妆咱们已经丢了,那现在还能让他们锲而不舍的只有公主了.如果咱们能找到和公主相似之人,来引开这些追兵,咱们就可以有喘息的机会,来让公主恢复身体.只是这替代之人恐怕公主会不舍呀!”

“好,我去跟公主说.”江夏王不再为难禄东赞,目光阴沉地看向远处.

“不,如果需要,就让我亲自去引开这些追兵,不能让小雪代我而死.”不出众人所料,公主当即激动起来,“咳……咳……小雪,咳,你不许离开我,咳……”公主急火攻心,嘴角沁出细密的血珠,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一口气堵在胸口,已发不出声音来.

小雪忙抱着公主,一边替她抚气一边哄她:“公主不要急,公主待小雪好似亲姐妹,小雪怎么舍得离开你呢?西域也好,天山也罢,小雪一定会陪公主一辈子的,小雪哪儿也不会去.”小雪说完眼眶红红地看了一眼江夏王等人.江夏王会意,默默地走出帐篷.

从未有过的紧张与劳累让公主渐渐沉睡过去.小雪静静地看着公主睡熟后,默默地向她跪拜告别,然后穿上公主的衣服,毅然地骑马离开宿营地,两名吐蕃武士紧跟其后.身后,江夏王与所有人站在岩石上,没有分别之词,没有祷告之语,有的只是分离之痛,生死之悲.

因为有了小雪等人的舍身引敌,所以大家得到了休整的时间.只是公主的身体却状态愈下,开始发烧半昏迷,嘴唇起满紫黑小泡,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小雪,却任凭大家呼叫也醒不过来.

公主如遭不测,大家都难辞其咎.禄东赞也急了,林中认识或不认识的草药异树纷纷让人采来,也不管有毒无毒,熬成药汤就要喂公主服下,毒气挥发一瞬间,挺过这个坎才能性命无攸.

这些草药带着腐烂的气味,长满了绿苔痕,常人见到就会恶心狂吐到五脏皆空,公主锦衣玉食怎可消受如此秽物?但此刻江夏王等人已无他法可想,性命攸关,只好赞同.由仅剩的一名女侍负责将药灌下,李天麟带领吐蕃武士警戒四周.剩下的,只能祈祷老天开眼,保佑公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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