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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猛和愣愣
曹江
枣枣依偎在猛猛怀中, 说： 今年冬季下第一场雪时咱俩就订婚.
猛猛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 说： 真是个好婆姨.说话间, 就解开枣枣的衣服, 枣枣使劲地往他怀中缩.突然, 对面坡洼上传来喊声：猛猛、猛猛.猛猛装作没听见, 他已经把枣枣的裤带抽开了.喊叫声又一次响起： 哎, 猛猛, 小龙被愣愣咬死了.
猛猛呼地一个急转身, 从草窑里跑出来, 从山梁上奔下去, 跨过河流, 进了自家院子.只见小龙浑身是血, 躺在羊圈门口一动不动.猛猛把小龙抱进窑里, 喊道： 小龙、小龙, 我前年才把你买回来, 咋今天就死了？ 五十块啊！ 我五十块买的.他把小龙放进后山上的水渠里, 从柴垛上抽出来一根又粗又长的柳木棍子, 一跃身从硷畔上跳下去, 顺一条羊肠小道跑到王二娃家.愣愣正在柴垛上卧着, 舌头不断地舔前爪.猛猛挥舞起棍子, 狠狠地朝愣愣砸去.愣愣一个箭步冲下柴垛, 从对面山梁上奔过去了.
猛猛抄起棍子, 紧紧地追着愣愣不放.愣愣头也不回, 越过山梁,奔进山洞.猛猛喘了几口粗气, 扔下棍子,坐在地头上歇息了好久.起身回家时又把棍子捡起来, 嘟囔道： 非把你狗日的打死不可！
愣愣看见猛猛回去了, 又伸长舌头,匀速跑回家.
猛猛把羊赶进山里, 想起小龙, 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好歹还是条狼狗啊！ 怎么连土狗也咬不过？
空落的山梁上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偶尔传来几声“咩咩” 的叫声.猛猛躺在树底下, 越想越气, 还没等到天黑, 便把羊群赶出山林, 进了羊圈, 抄起那根棍子,直奔王二娃家.
愣愣心知理亏, 一直提防着猛猛报复.
当猛猛从硷畔上上来, 它早早甩开尾巴,奔向山洞.
王二娃踏两只老布鞋, 从窑里出来,说： 是猛猛啊！ 快回窑里坐坐.
猛猛把棍子嘭一下扔到地上, 说： 让我看见愣愣, 非往死里打不行.王二娃被他的话激怒了, 说： 你就往死里咬,看谁能行？
猛猛捡起棍子, 在柴垛上敲了几棍,找不到愣愣.从羊圈进去, 把羊赶着轰隆隆跑了几圈, 在栅栏上又是几棍子.王二娃跑过来说： 羊又没惹你.猛猛在栅栏上敲了几棍子, 说： 解恨哩！
王二娃怕猛猛把羊打死, 便在柜子里找出来五十块钱, 说： 算我赔你的狗钱.
猛猛斜了一眼王二娃, 说：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你以为我就是冲着你的五十块钱来的吗？
快放羊的时候, 猛猛又去了对面沟里枣枣家.他想： 枣枣的瓮里估计没水了,给她担几担去.
水桶在磨头上放着, 担子立在枣树上.
他把桶钩在担子上, 把瓮担得满满当当.枣枣看着猛猛, 有说不出的感激, 一直把他从坡洼上送下.走到大柳树背后时, 两个人又粘在一起.枣枣吻着他的脖颈, 问：为什么你这几天一直追着二叔家那条狗啊？猛猛呸地吐了一口, 说： 那狗日的把小龙咬死了.
枣枣抱着他, 说： 死就死了, 狗么,憨牲灵.
猛猛在她上捏了捏, 说： 不行,这口恶气我一定得出.
猛猛把羊从山坡赶上去了, 枣枣拿一根绳, 把牛牵往后沟.她看到羊群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山梁上, 猛猛在杜梨树底下坐着.把牛的后蹄儿拴住, 然后沿山路上去,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坐了半晌.
日头快下去时, 猛猛把小板斧插进裤带, 一缩一缩地从树上爬上去, 砍下来好几枝杜梨.枣枣屁股底下垫一个尼龙包子,一只手捉着树枝, 一只手摘杜梨吃.
羊群从山顶一直吃到山沟底, 猛猛和枣枣顺羊路走到山下.
愣愣突然出现在路上, 冲进羊群左突右扑.前面的羊撒腿往前跑, 后面的羊一跃跳过河道, 从四周的小沟里逃.
猛猛顾不上拦羊, 甩开铲棍, 照着愣愣的大腿打去.愣愣把头一拐, 呼呼呼地冲向山梁.猛猛这才跑到前面把领头羊截住, 又咩起、咩起地唤了一会儿, 其他羊便聚集在头羊跟前, 恢复羊群秩序.
枣枣牵着牛, 说： 二叔家这条狗是越来越野了.
猛猛把拦羊铲子在地上磕了几磕, 说：早晚我得剥了它的狗皮.
枣枣说： 还是算了, 狗到底憨着哩！
羊入圈后, 猛猛呼哩呼噜地吃了两碗和面, 又给羊圈外面的小石槽里面放了一槽玉米, 把乏羊抱出来放在石槽上.圈里的大羊看到外面的玉米都心生羡慕, 咩咩地叫个不停.而乏羊却在石槽前面闻闻,后面瞅瞅, 仿佛主人不是给它开小灶而是给它喂农药, 想要逃跑, 却又畏惧着主人手里的拦羊铲子.
等那几只乏羊磨磨蹭蹭地把玉米吃完,已经晚上了.猛猛把它们赶进圈, 心想愣愣这会儿肯定在柴垛上卧着.于是, 又抄起那根柳木棍子, 悄声慢步地来到王二娃家.他想, 自己不要出声, 瞅准柴垛就打,不信打不上.
快至柴垛时, 他果然顺着柴垛就是几棍子.只听到柴垛上发出嚓嚓的响声, 独独没听到愣愣的叫声.此时, 愣愣却伸长舌头, 在山里寻食觅物呢！
去年过年的时候, 一群小孩儿把炮拉得长长的, 用绳子绑在愣愣身上, 然后点燃.从此, 愣愣就变得很野.王二娃也有心杀了它, 但不忍心下手.他把它拴住,可它变了.你一拴, 它就扯破嗓子地咬,把铁链拽得哗啦哗啦地响.王二娃担心这样下去, 把它彻底变成一条疯狗麻烦就大了.于是, 解了铁链, 想让它自生自灭,可它却活得很好, 每次在外面把肚子混饱了就回到王二娃家里.王二娃曾试图赶它走, 可是, 今天赶走了, 明天它又回来.
猛猛垂头丧气地回到家, 心想： 真的出鬼了, 自己咋就连一只狗都没办法？
虽说愣愣成野狗了, 可是, 当猛猛拿着棍子上门找它的时候, 王二娃心里总有一些怒气.他不能和猛猛较量, 他知道猛猛的性格.可是, 不较量又不行, 心里终究放心不下愣愣.于是, 他便到枣枣家,轻声和气地说： 枣枣, 咱们庄前里后的,叔叔有句话想说哩, 你不要多心.
枣枣温和地说： 二叔, 有什么话你就说, 我不会多心的.
王二娃从兜里掏出来五十块钱, 说：虽说愣愣现在成野狗了, 可我咋说都是它的主家, 它咬死猛猛的狼狗, 我不能不管.
说着, 把钱递上, 说： 这个钱你给猛猛,让他重买个狼狗喂着.
枣枣挥了一下手, 说： 二叔, 庄前里后的, 一条狗死就死了么, 用不着给钱.
他迟疑了一会儿, 又难为情地启齿道： 那麻烦你给猛猛说一声, 狗到底憨着哩……
枣枣打断他的话, 说道： 没问题, 二叔, 我现在就给猛猛说, 让他以后不要追着愣愣跑了.
说话间, 枣枣已经过河, 从猛猛家院落里上去了.
硷畔上坐一个妇人, 头发凌乱, 呸呸地吐, 过一会儿又咕咕地笑.枣枣没从她身边过, 绕小路进了窑洞.
猛猛家虽然住砖窑, 但是, 没刷白灰,没贴地板, 炕栏是砖垒的, 灶台也是砖垒的.地上放一箩筐碎柴, 后窑掌里放两条石瓮, 一瓮腌酸白菜, 一瓮是水.枣枣在炕栏上坐了一会儿, 对猛猛说： 狗到底憨着哩, 以后不要追着打了, 人家笑话哩！猛猛答应了,枣枣便回家.猛猛把她送过河, 说：明天早上我给你背黑豆.
枣枣在河边看着他, 心里无限酸楚, 心想这个男人太劳累了.他家里有干不完的活, 还得帮我干.这一切, 都怪自己那不争气的爸爸.原来, 她爸爸一年四季不回家, 她妈患脑梗塞.而猛猛他妈是精神病,他爸爸已经离世了.
天还黑黑的,猛猛拿了绳, 穿了一双布鞋, 来到大柳树底下等枣枣.
枣枣也穿了一双布鞋, 把绳搭在肩膀上, 与猛猛会合后一起回家.他们脊背上都被汗水渗透了.两个人坐在场地上, 歇息了好一阵子.枣枣说：明天我给你拦一天羊, 你歇着睡一天.猛猛说： 这哪能么？ 庄里人看见骂死我！
枣 枣抱了柴, 点着灶火, 往大锅里倒了几勺子水.把盆子放在灶台上, 擦子压在上面, 噌噌噌地擦了几颗洋芋, 兑进去一瓢子面, 几下搅匀后放进大锅蒸.大锅开始冒热气, 枣枣又在小锅里炸了一碗酱油.猛猛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盘着双腿坐在炕上.
枣枣把大锅揭开, 洋芋蒸熟了.猛猛顺大锅挖了一碗, 枣枣切了一根葱, 调了一碗萝卜丝, 连同酱油一并端在炕上.
那个秋天过去后, 猛猛和枣枣便时刻期待着第一场雪的降临.
天越来越寒冷, 眼看着就要下雪了.
那天深夜, 猛猛睡得正香, 突然听到一阵鸡叫.他快速地穿好衣服, 跑至鸡窝跟前,愣愣叼一只鸡从他裤裆下面跑了过去.
猛猛打着手电, 在鸡窝里看了看, 咬死了好几只.他又被愣愣激怒了, 心想：这狗日的不死, 我的日子就过不安生！
王二娃一早醒来, 看到满院子的鸡毛乱飞, 便寻找愣愣, 只见愣愣肚子鼓鼓的,正埋头大睡.他心想： 坏了, 愣愣一定是把谁家的鸡吃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万一哪天把人咬了咋办？ 想到这里, 他索性一狠心, 拿了一个皮项圈, 用铁链上的钩子钩住.趁愣愣不注意, 把皮项圈套在它的脖颈, 把铁链一端绑在电线杆上.愣愣使劲地挣铁链, 挣不开就声嘶力竭地叫, 拽着铁链在院子里跑, 铁链在地上哗啦哗啦地响.王二娃被它叫得心烦意乱, 便关上门出去转.
且说猛猛拿了那根柳木棍子, 来到王二娃院落.他没想到狗已经拴住了, 只是凶相毕露, 疯了一般在院子里转圈.看到狗这副模样, 他有心打几棍子, 但不敢上前.于是, 他抱了一摞破烂的砖头, 站到远处往狗身上砸.他每砸一下, 狗就伸长舌头, 瞪大眼睛看他.一摞砖头砸完了,狗已经遍体鳞伤.
这时, 枣枣跑过来抱住他, 说： 不要打了, 和一只憨牲灵有甚争斗的？
猛猛却一门心思想要狗的命, 把枣枣推开, 说： 你不要管！ 说完, 又抱了一摞石头.狗看到他抱来了石头, 又一次露出凶相, 扑过来打算决一死战, 无奈铁链把它拽住了.猛猛拿起石头, 对准愣愣的牙齿, 一石头砸过去.愣愣把头一闪, 石头砸空了.
枣枣抱住他, 说： 不要打了, 你不怕庄里人笑话？ 此时, 猛猛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把枣枣一推, 又把石头砸过去,不偏不倚地砸到愣愣大腿上, 愣愣的嘶叫声响彻整个村庄.
枣枣拽他, 他又一次推开枣枣, 举起一块儿石头, 打算往它头上砸.枣枣骂道：你不是人, 畜牲！
愣愣躺在地上, 过一会儿才微微地呼吸一下.猛猛捡起棍子, 枣枣却抱在棍子顶端, 说： 不要打了.猛猛把棍子一晃,枣枣便摔倒在地上.他挥舞起棍子, 对准狗头, 咣啷、咣啷地砸下去……愣愣耳朵上、鼻孔里、嘴巴上都淌出了血水.枣枣看着血淋淋的狗, 骂道： 你滚, 打死我也不能嫁给你这样的牲口！
猛猛搓了一下头发, 脸上也热辣辣的.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瘫坐在地上.枣枣看着血淋淋的狗, 滴了几滴眼泪, 顺坡洼跑了下去.
猛猛歇息停当, 步履沉重地回家里.
羊都在圈内圈着, 它们聚集在栅栏的缺口处, 伸长脖颈, 咩咩咩地叫着.猛猛走至羊圈门口, 手托住墙壁.他又长叹了几声,拿起拦羊铲子, 推开栅栏门.羊争抢着从圈内跑出来, 黄尘尾随羊群而起.
王二娃回家, 看到半死的愣愣, 骂了一声： 猛猛, 你个狗日的不算人.而后,把愣愣拖进放杂物的瓦房, 熬了一锅子稀饭端给它.愣愣奄奄地呼吸着, 伸出舌头舔了舔食盆, 又低下头.王二娃只得请来镇上的兽医救它的狗命.
好几天, 枣枣总是回避猛猛.白天,猛猛也赌气不理她, 可是一到晚上, 他的魂就被枣枣牵去了.借着夜色, 他过河来到枣枣门前, 枣枣却把门关上.他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枣枣仍不肯出来见他.他只好踱到硷畔上.
村子安静得像地宫.这些年, 村里人一茬又一茬带着家眷去了镇上或更遥远的地方.之前, 虽说孤寂一些, 总还有枣枣, 现在枣枣也不理他了, 他看不到生活的一点儿光亮.他也想过走出去, 离开这穷山恶水, 可是, 他的妈妈咋办？ 望了望那肃穆的群山, 突然, 他抱住那棵柳树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 枣枣的心软了.她推开门,看到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枣枣的眼睛湿润了, 她瞬间变得难过, 自责不已.
看你瘦得…… 枣枣抚摸着猛猛的脸, 说.
昏黄的灯光下, 猛猛紧紧地搂住枣枣.
他说： 那天也不知道咋了, 看见愣愣就停不下来……
别说了……枣枣吻了吻他的脸.
拦羊山里, 很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
太无聊了, 我就和羊说话.我问羊： 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羊只顾着吃它的草.我甩起铲子, 给羊撂一块儿土疙瘩, 羊还是自顾自地吃.我就蒙住头对自己说： 没什么意思也要活着, 因为还有你、有我妈和你妈.等把咱们两人的妈都伺候得上了山,我就领上你去城里, 再也不回这穷山恶水的庄子.我也不知道恨什么, 可心里就是那么沉重.那天打完愣愣, 我坐在二叔家柴垛上, 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鼻子.我恨我的命啊！ 我哪里都去不了, 像个孤鬼一样, 活在这看不到年轻人的庄里.
枣枣依偎在他的怀中, 静静地听他说完.而后, 擦干自己的眼泪, 说： 我也是啊！ 这几年里, 基本上就和你有个话说.
有时候我半夜里突然醒来, 心里难受得想哭.我就盼着天明, 可是心里又很清楚,天明了还是谁也看不到.就二叔和三爷那么几个年老的, 和他们又没有什么话要说.
我就想着, 哪里没有个鸡叫狗咬, 哪里没有个星星月亮？ 为甚就要呆在咱这只有十几个人的庄里？
经过一段时间治疗, 愣愣又活过来了.
它伸长了舌头, 迈着宽大的步子, 行走在野地与村里.
猛猛一早醒来, 看见路边停一辆皮卡车.他知道, 是王二娃的儿子回来了, 也没怎么在意.不料, 临近放羊时, 王二娃背了洋芋和其他家什儿放入车后面, 他婆姨提两个鼓鼓的袋子顺小路来至路边.夫妇俩在路边站了片刻, 他们的儿子也背些行囊出了院子.
猛猛站在羊圈口, 一直看着他们上车,开出村子.这时, 他意识到王二娃也随儿子去城市居住了.
王二娃的儿子在城市贩卖蔬菜挣了不少钱, 前几年就想接王二娃夫妇进城.王二娃不想去, 他留恋老家.他说, 城市上厕所都要钱哩, 哪费得起那钱？ 可这次,他算是下狠心了.
猛猛赶着羊, 心里很是落寞.前面那只羊站住脚东张西望, 他给羊扔了一块儿土疙瘩, 自言自语道： 王二娃婆姨汉（夫妇） 也去城里了, 我能去哪里？ 这么想着时, 愣愣伸长脖颈, 在地头站着.猛猛又突然看到愣愣, 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怒气.他从羊群侧面跃过去, 膝盖跪下在小土台上垫了垫, 迈过一道坎儿, 就要扑过去打.愣愣异常敏感, 掉转头钻进了山洞.
那一年, 相继又有几户人家离开, 村里只剩枣枣和猛猛两家人了.看到那些空寂的院落, 枣枣躺在猛猛怀中放声大哭.她心里太孤独了.
猛猛抚摸着她的头, 说： 咱们过在一起吧！ 只把你和妈两个人撂在那上头, 我很担心.
嗯, 咱们几个人住在一搭里, 好歹有个照应.枣枣说.
冬日里的天说黑就黑.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 猛猛与枣枣把羊赶下山,边走边拦, 回到家里时已经得点灯了.
猛猛把羊关进圈, 进院落, 听见窑洞里面有说话声.猛猛和枣枣同时放慢脚步,屏声细听.
我爸爸回来了, 枣枣兴奋地说.
听说她爸爸回来了, 猛猛似乎有点儿失落.他担心枣枣她爸爸反对他俩的婚事.
他止住脚步, 说： 那你回去吧！
嗯, 枣枣兴奋地说.明天早上来我家吃饭.
枣枣推开门, 她爸爸已经把饭做熟了.此时, 正在锅里热着.枣枣揭开锅盖, 一股热气冒了出来.灶里刚添了柴,火势正旺.
猛猛回到院落, 不意发现愣愣又在羊圈跟前卧着.猛猛随地拉起一根棍子, 朝愣愣打去.愣愣似乎早有防备, 像狼似的,从羊圈侧面的水渠迈过去, 奔上山梁了.
爸爸再不赌了, 这次回来主要是把你和你妈领上, 去城里贩菜.人家都走了,把你们撂在这深山沟咋能行么？ 她爸爸说得很动情.
嗯, 枣枣看着她爸爸, 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吃完饭, 她爸爸要刷碗洗锅, 枣枣挡着, 说： 你就在炕上坐着, 我洗.
睡觉前, 枣枣心头泛起一股悠悠的愁绪.她想到了猛猛.她质问自己： 我只图自己高兴了, 他咋办？
半夜里, 她还醒着.她已经决定随爸爸进城, 可是, 得给猛猛个交代啊！ 她现在就在找寻这个交代.
猛猛一早上起来, 担了几次水, 吃了饭就开始等枣枣.枣枣她爸爸突然回来,让他很慌乱.
枣枣一大早吃了饭, 同她爸爸将闲窑内放着的黑豆、玉米等粮食装进包子.她爸爸已经联系好粮食贩子了, 等他们开着三轮把粮食收走, 自己也随收粮三轮进城.
枣枣躲在硷畔上的树后面遥望着猛猛.她有心为他留下来, 可是, 她实在是厌倦了村里的孤寂, 见不到人的日子太难过了.她又想到了以后漫长的日子,是啊！ 自己这一走什么时候才回来？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一次呢？ 如此想着, 她不知不觉移动脚步, 朝着猛猛家的方向走来.她看着猛猛, 预备好的那句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咽回去.猛猛先开口, 他说： 咋了, 生病了？
枣枣摇了摇头, 启齿道： 我爸爸接我们来了.
猛猛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你要去城里？
枣枣点头.
猛猛猛烈地转过身, 把树砸了一拳头,说： 走吧！ 走, 到了城里好好找上个活.
这时, 三轮声传进了村里.枣枣咬紧嘴唇, 艰难地转过身回家.
猛猛抬起头, 愣愣又伸长舌头在羊圈左右徘徊.他像发泄似的跑过去, 愣愣甩开腿跑了, 但猛猛没拿棍子, 空手追过去.
愣愣上山了, 猛猛坐在山腰, 喘着粗气,他攥紧拳头砸土地.
粮食装上车后, 枣枣她爸爸又把一家人的衣服全部塞进红木箱子抬上车.待她爸爸和她妈上去后, 枣枣才爬上去, 坐在红木箱子上, 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车栏杆.
三轮快驶出村子, 枣枣回头朝猛猛家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眼睛湿润了.
看着三轮远去, 猛猛抱紧树, 伤心地哭.回到家, 又一头扎到炕上, 用被子蒙住头整整睡了一天.
夜间, 他走出窑洞, 看到羊圈前面滴了些血, 羊毛落得满地都是.猛猛苦笑了一声, 说： 狗日的愣愣, 吃吧！ 你连我也吃掉算了.
门呼啦一声被风刮开, 又呼啦一声闭上, 窗户纸随着风噗嗤、噗嗤地响, 猛猛在这样的夜里感到害怕.他侧耳听着羊圈的动静, 咩叫声此起彼伏.猛猛心想： 羊也冷啊！ 这个时候万一来了偷羊贼, 自己估计都不敢出去看.哎！ 要是有一条狗就好了.狗能给人壮胆.
一大早, 猛猛吃过饭, 就在前后几个村子打听, 看谁家有狗.快到放羊时分了,还没有打听到.前后五个村子大都没了人家, 即便有也只是几个孤寡老人.
猛猛想起了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 每到放羊时分, 村子里十几群羊浩浩荡荡地去山间, 白刷刷的羊群几乎把山梁也染白了.十多个放羊的汉子聚集在一起, 比赛般地训练自己领着的狗.想起狗, 猛猛又想到了愣愣……
开栅栏, 羊争抢着往外挤.猛猛抄起拦羊铲子, 扔了一块儿土疙瘩给前面那只羊.羊群顺着山坡吃草, 猛猛站在山峁上监督它们.他又望着羊群发呆了, 忽然发现愣愣竟然也站在不远的土台上看着他.猛猛乍一回头, 愣愣甩开腿跑.哎！ 看着逃跑的愣愣, 猛猛莫名其妙地想： 如果把愣愣喂起来多好？ 他长叹道： 你跑甚啊？我还会打你吗？ 不了！ 如果你跟着, 我还有个照应.
看不到愣愣时, 他就和羊说话.有时候, 他无缘无故地赶着羊在山间跑.回家时, 看着哪只羊不顺眼, 就狠狠地打.羊群混乱了, 他就抱着头哭.
那日, 他正哭着, 听到几声狗叫.他抬起头, 愣愣又一个急转弯跑掉了.他擦干眼睛, 心想： 我得喂养愣愣.
死了一只羊羔, 猛猛没舍得扔.他剥了羊羔皮, 把羊肉放在路边.果然, 没过多久, 就被愣愣吃掉了.
一来二去的, 愣愣也敢走近猛猛了.
猛猛现在非但不打它, 还给它喂馍馍.
愣愣的野性渐渐消失.它卧在猛猛身旁时, 猛猛就指着羊说： 不能咬羊.愣愣摇着头, 根本看不出来它是条疯狗.
之后, 猛猛每天拦羊都领着愣愣.孤独的时候, 他就对愣愣说话.不管他说什么, 愣愣总是吐着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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